85(新)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4530
  皇帝、貴妃和眾皇子、貴戚子弟移步閣外, 宮人已在朱闌邊設了步障和坐榻, 眾人依次入座,這回隻有皇帝、貴妃和皇子們能坐著看, 其餘人隻站在一邊看。

  藺知柔倒是不介意,站著視野反而好些。

  隔著雕龍鏤鳳的欄杆,她往下望去, 隻見馬夫正將賽馬牽入場中, 騎手們也已各就各位。

  馬毬比賽的人馬數沒有定規, 這一場是八騎對八騎,上場的除了兩位皇子, 還有令狐湛和三位郡王,其餘十名騎手則從千牛衛和羽林軍中抽選年紀身高合適、毬技精湛者, 分作兩隊。

  千牛衛在皇城南, 屬南衙十六衛之一, 羽林則是北衙四軍之一,這場比賽也是南衙和北衙的較量。

  藺知柔在千牛衛的五人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韋陟也來了。

  韋學士已經認清現實,知道這個二兒子實在不是讀書的料,科舉是不必想了, 走門蔭當文官,他韋家又丟不起這個人, 故此索性物盡其用,讓他入了千牛衛。

  千牛衛是皇帝的侍從儀衛, 能入選的都是官宦貴遊子弟, 須得儀表堂堂, 韋二郎十分符合標準。

  藺知柔知道韋二郎的騎射和毬技都很高超,他出現在這毬場上合情合理,但她就是沒來由得惴惴不安,右眼皮也跳起來。

  然而她擔心與否都無關緊要了,毬手們已經開始抓鬮分組,韓渡和兩位郡王分到了羽林郎一隊,臂上係紅紗以為標識,二皇子、令狐湛和剩下一位郡王與千牛衛一隊,臂上係綠紗。

  分組完畢,毬手在場邊就位。

  毬手們紛紛上馬,藺知柔看到韓渡一踩馬鐙,長腿一舒,利落地跨坐到馬背上。

  他著的是特製的打球衣,上衣比一般胡服還短些,褲子也緊窄些,騎跨在馬背上,繃出纖長流麗的腿部線條,從大腿一直延伸到馬靴緊裹的小腿和腳踝。

  毫無疑問,韓渡是極好看的,那是一種介於少年和成人之間的好看,纖秀脆弱又潛藏力量,蓄勢待發。

  連皇帝都注意到三子的蛻變,自心底生出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令他忘了方才的齟齬,生出幾分感慨:“三郎這陣子長高了不少,一眨眼已是個翩翩少年郎了。”

  貴妃輕輕把頭靠在皇帝肩上,似是自言自語般地歎道:“是啊,一看見三郎,我就想起先皇後……”

  皇帝的臉色微微一沉,他與先皇後少年夫妻,要說沒有一點情誼,那也是假,可那情誼裏摻雜了太多權衡,太多妥協,太多考量,她對什麽事都有自己的見地,並不以他為綱。

  這樣的性子和家世,在他帝位未坐穩時是很好的助力,但後來卻成了掣肘。

  如今每次想起她,也是不悅多過懷念。

  皇帝沒有接茬,但是他瞬間僵硬的身體說明了一切,貴妃心中暗喜,麵上不顯,不動聲色地拈起團扇一指二皇子身邊的少年,將話題輕輕帶過:“啊呀,那不是寧王家的四郎麽?有程子沒見到,已經這麽大了!”

  皇帝將目光轉向別處,眉頭漸漸鬆開。

  毬場中,韓渡自侍從手中接過毬杖,一手拽著韁繩,在馬上回身,朝樓上望過來,唇角一揚,隻一瞬便又轉過身去。

  雖然知道他這麽匆匆一瞥多半看不見自己,藺知柔的呼吸還是不由一窒。

  與此同時,毬場邊的樂伎奏起了激昂高亢的龜茲樂《打毬樂》,鼓點如同夏日的暴雨急急落在心坎上,激得人不由熱血沸騰。

  這時,一個身著青綠錦半臂的內侍手執彩毬跑到毬場中央,把彩毬放在正中間的紅點上,然後迅速退到場邊。

  樂聲戛然而止,緊接著鼓聲大作,毬手們得到信號,爭先恐後地策馬向著彩毬奔去。

  藺知柔看到韓渡不緊不慢地一夾馬腹,窄腰一挺,胯部往前一送,身下的黑色駿馬便如離弦的箭矢,向毬場中央衝去。

  不過他起步時太過悠閑,比旁人晚了些,待他距離毬場中心一步之遙時,一個著紅衣、騎白馬,臂上係綠紗的少年,率先揮起毬杆,把彩毬打到半空中。

  藺知柔不用仔細分辨就知道那是令狐湛,他素來霸道,因自己喜著朱紅衣裳,便不許他人“東施效顰”,故而全場隻有他一個著紅衣。

  毬飛到半空中,近處一個同樣臂係綠紗的千牛衛正要揮杖,令狐湛卻不管不顧地騎馬衝上前去,那千牛衛不得不拽著韁繩急急避開,這才沒與他撞作一處。

  與此同時,令狐湛的毬杖劃出一道半月彎弧,在半空中擊中彩毬,將它向木板毬門又推進了一大段距離,緊接著他策馬猛衝,故伎重施,竟是打出了三連擊。

  “好!”皇帝忍不住站起身來,“十五郎的毬技比之去歲又有精進。”

  貴妃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她與皇帝這位胞妹一向不太對付,彼此都看不上眼,對這個比皇子還飛揚跋扈的令狐小兒也甚是不喜。

  先前令狐湛害她侄子落馬,她自然是一清二楚,隻不過皇帝縱容胞妹,蘭陵長公主的勢力又大,馮貴妃奈何不了他們家,更不想把他們推到東宮一邊,因此隻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反正她眼下見了這令狐小兒便一肚子氣,聽見皇帝誇他便越發不豫。

  其實二皇子的毬技也不差,隻是他性子不似令狐湛那般冒進,還在一旁審時度勢,相形之下便沒那麽引人注目了。

  他和令狐湛分在一隊,換了其他人早將毬喂給他了,也隻有令狐湛敢爭這個頭籌。

  令狐湛沒眼色,二皇子總不好去截隊友的毬,隻能在旁邊伺機表現。

  轉眼間,令狐湛已經到了毬門附近,彩毬落地,向毬門方向緩緩滾動,眼看著隻有約莫五步距離,隻要再擊一杖便能將毬送入毬門,誰知就在這時,忽有一騎從側旁躥出,生生截斷了令狐湛的去路,卻正是韓渡。

  令狐湛趕緊勒住韁繩,馬上的紫衣少年右手控住韁繩,左手執著烏黑毬杖,輕輕巧巧地一挑,那彩毬便向令狐湛身後飛去。

  令狐湛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待要打馬回身去救,毬已被個羽林郎截了去。

  韓渡一勾嘴角,側了側頭:“承讓。”說罷一牽韁繩便向著彩毬所在的方向奔去。

  令狐湛氣得七竅生煙,當即一扯韁繩,狠狠踢了凝霜白一腳,急急追上前去。不過這時毬已經到了一名羽林郎的杖下,用力一擊傳給隊友,第二名羽林郎抓住機會奮力一擊,將毬送人毬門中,韓渡所在那隊拔得頭籌,場邊鼓聲頓時大震,仿佛地動山搖。

  領先的一隊士氣大作,落後的則卯足了勁奮起直追,場上戰況越發激烈,鼓點越奏越快,幾乎令人窒息。

  藺知柔是個十足的外行,隻會看熱鬧,惟見場上群馬騰挪馳越,毬手們揮杖不息。盡管如此,她也不免被那氣氛感染,下意識地揪緊了袍衫袖口。

  皇家的毬場是灑了油再層層夯實的,揚塵很少,韓渡的紫衣和令狐湛的紅衣在一眾青藍黑中甚是顯眼,為她省去不少力氣。

  不一會兒,彩毬又到了令狐湛的杖下,他連擊數杖將毬帶到毬門附近,許是急於一雪前恥,至關重要的一杖卻擊偏了,韋陟與他同屬一隊,適時揮杖一挑,將毬又撥回了令狐湛身前。

  令狐湛再接再厲,可就在這時,韓渡再次橫插一杠,將毬截了去。

  從藺知柔的角度看不見令狐湛的表情,不過但是看他的動作也知道他氣得不輕。

  韓渡得了毬,不似令狐湛那般霸占著,而是毫不猶豫地喂給了場前接應的隊友,片刻之後,又一個羽林郎將毬擊入門中。

  這回不單是令狐湛,同隊的二皇子和千牛衛們都急躁起來,先入九毬即算得勝,對手連入兩毬,自己隊卻還不曾開張,任誰都會心焦。

  而領先的隊伍也想一鼓作氣再入數毬,雙方的爭奪越發凶狠,一時間人吼馬嘶,隻見黃白青黑的各色駿馬追著一顆描金著彩的畫毬左突右衝,令人眼花繚亂。

  藺知柔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黑馬上的紫衣少年,她不一會兒便發現,韓渡始終不遠不近地綴在令狐湛身後,一旦發現他得毬,便迅速包抄上去,爾韋陟也總能巧妙地出現在合適的位置,看似在與令狐湛打配合,暗中卻是為韓渡製造機會。

  兩次還能勉強算巧合,可再三再四的,明眼人都知道韓渡是有意盯著他。當然用戰術解釋也可以,畢竟令狐湛球技高超,打法蠻橫,必然需要有一個人專心致誌地防住他。

  可這個人是韓渡,就有點耐人尋味了。不安越發強烈,藺知柔的後背上沁出了一層薄汗。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點她名字,卻是皇帝興致高漲,命在場諸子以打毬為題賦詩一首,她既然身負神童之名,自然也在其中。

  片時,有內侍奉上書案和筆墨紙硯,藺知柔隻得將視線從場上移開,專心致誌地埋頭構思——她代表著東宮的體麵,不能丟太子和三殿下的臉。

  她的思維一向敏捷,不一會兒便得了首七律,凝神屏息地一氣寫完,竟是所有人中最快的。

  皇帝從內侍手中接過墨跡未幹的灑金詩箋一看,讚不絕口道:“好個‘驊騮爭趁一星飛’,今日場外卻是藺小郎拔得了頭籌。”當即從自己腰間蹀躞帶上解下個透雕寶相花紋金香囊賞她,又命人賞賜彩繒十段。

  藺知柔正領賞謝恩,背後毬場中忽然傳來驚呼,場邊看帳中的貴人們也是一片嘩然。

  樓上眾人探身一看,隻見毬場上有人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上血跡斑斑,身下一攤刺目的殷紅。

  她呼吸一窒,隨即心髒狂跳,仿佛要從胸腔裏蹦出來。

  接著她才看清,那人穿一身青色彩畫打毬衣,是個千牛衛。

  出了事故,毬會自然中斷,毬手們紛紛退至場邊。

  片刻後,場邊隨時待命的醫官和內侍便將那不省人事的傷者挪到擔架上抬走,又有數人提了水衝洗毬場。

  皇帝大好的興致叫人打斷,臉色有些不豫,當即遣了個內侍下去探問情況,不一會兒,那內侍回來,道受傷的是刑部陳朗中的庶子。

  刑部郎中陳秀楨門第不顯,明經科出身,皇帝一聽傷的是他兒子且是個庶子,先鬆了一口氣,接著才問:“傷得如何?怎麽好端端的會墜馬?”

  那內侍答道:“回稟陛下,那陳小郎君是與令狐公子爭毬方才不慎墜馬,又被馬蹄當胸踢了一腳,傷勢大約是不輕。”

  貴妃詫異道:“他與十五郎不是一隊的麽?緣何會爭毬?是誰的馬踢的?”

  藺知柔目光微動,貴妃雖是一派天真口吻,其實句句都在暗示責任在令狐湛,看來馮貴妃和長公主府關係也不是那麽融洽。

  內侍欲言又止:“回稟娘娘,兩人靠得近,令狐公子揮杖時不慎將那小郎君打下了馬,踢傷人的是令狐公子的馬。”

  一聽這話,藺知柔已能將方才場上情形推測個八.九不離十,令狐湛向來爭強好勝,想必是急了眼,但凡擋他道的不管是對手還是隊友,一概成了他眼中釘。

  那千牛衛門第不高,便成了他撒氣的對象,誰打毬能往人身上打?

  在場的都不是傻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沒有人說出口。

  皇帝皺了皺眉,揮揮手:“打毬難免有個磕碰,折臂碎首亦時有發生,如此方才顯出兒郎神勇果敢,不必大驚小怪。著人好生醫治,賜些財帛到陳家便是。”

  內侍躬身道是,但並不立即退下,這是在等皇帝的示下,這毬會是就此散了還是繼續。

  太子欲言又止了一會兒,忍不住道:“阿耶,既出了這樣的事,繼續下去似是有違天和……”

  皇帝顯然是沒過癮,但那陳家小子死生不知,繼續賽下去倒顯得他這皇帝有些麻木不仁。

  貴妃瞟了太子一眼,莞爾道:“太子此言差矣,今日佳節盛會,若是陛下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那陳小郎君知是自己的緣故,不知要如何愧悔慚恨,必定惶恐不安,反倒於傷勢不利,這才是真的有違天和呢!”

  太子還想說什麽,皇帝已經頷首:“貴妃此言令朕豁然開朗。”便叫內侍傳他旨意,令毬會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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