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新)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3909
  棲鸞閣在清思殿前, 樓閣建在高台上, 四周圍以朱欄,可以從高處俯瞰毬場, 將場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藺知柔跟著太子和韓渡拾級而上,到得樓上,宮人向兩位皇子行禮, 接著打起珠簾。一陣香風伴隨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撲麵而來, 這笑聲清泠而宛轉, 未睹其貌便知定是個美人,隻是對一個年逾三十的婦人來說未免過於嬌憨。

  太子讓藺知柔在門外稍待, 自己帶著幼弟先入內行禮。

  藺知柔隔著珠簾隱隱聽見裏麵傳出說話聲,似乎有不少人。

  不一會兒, 便有內侍打起簾子道皇帝宣她覲見。

  藺知柔眼觀鼻鼻觀心, 不疾不徐地走進閣中, 向皇帝、貴妃和諸位皇子下拜行禮:“小民藺遙,拜見聖人,貴妃娘娘,太子殿下, 諸位皇子殿下、諸位公主殿下。”

  皇帝見她小小一個人,身姿端雅, 嗓音清越,規矩一絲不錯, 難得的是見了這麽大陣仗也不露怯, 不由納罕:“平身罷,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藺知柔再拜謝恩,然後直起身,視線微微往下,目光虛虛地落在前方。

  她對那位寵冠後宮的貴妃娘娘有些好奇,不過盯著看自然是不成的,隻能用餘光略掃一眼,隻見皇帝和貴妃並席連榻坐於寶帳中,她這個角度看不到貴妃真容,隻能看見泥金紅鮫綃帔帛下伸出的一對素手,一雙白膩豐腴的藕臂。

  貴妃大約是有些怯熱,才三月初的時節,手裏已經拈著把團扇,絹扇麵上繪著折枝花鳥,綠玉扇柄與腕上金條脫,襯得她肌膚仿若堆雪。

  她在用餘光瞟貴妃的時候,皇帝也在打量她,待看清她的容貌,不禁一怔,捋須道:“聽聞你也考過神童舉?朕似乎不曾見過你……”這小兒樣貌如此出眾,按理說他應該有印象才對。

  藺知柔並無赧色,更無幽憤不平之意,波瀾不興道:“小民才疏學淺,省試時位居榜末,雖得僥幸麵見聖顏,不敢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皇帝大致一回想,也就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那日殿試他中途拂袖而去,沒來得及考校他,事後自然也沒人敢把他寫的詩文呈上來。

  伶俐又好看的少年沒人不喜歡,皇帝頓時將他與令狐湛、馮八郎賽馬之事拋諸腦後,一時龍顏大悅,轉頭對貴妃笑道:“江南山明水秀,潤養出的孩子也是這般靈秀。”

  馮貴妃捏了捏扇柄,含笑附和道:“果真是靈心慧齒,霞姿月韻,難怪咱們眼高於頂的三郎一見傾心。”

  這話聽似無意,其實字字誅心,皇帝果然麵露沉吟之色。

  藺知柔心頭一凜,隻得裝作聽不出言外之意:“娘娘謬讚,小民能侍奉三殿下左右,實乃三生有幸。”

  韓渡猶自懵懂,太子眼裏卻似結了寒霜,他不動聲色道:“貴妃有所不知,藺遙雖在舉試中失利,但勝在勤學苦讀,自入崇文館,每回旬考都是甲第,從韋學士到侍講都對其讚不絕口。”

  他瞥了一眼韓渡,微笑道:“連帶著三郎也上進了不少。”皇帝對三兒子不怎麽上心,不過聽聞他願意上進,總還是欣慰的。

  韓渡這時也朦朦朧朧察覺到了什麽,漲紅了臉頰,目光不善地看向二皇子:“二兄,藺遙的學問如何,你是一清二楚的。”

  他這麽大剌剌地點名,二皇子隻得點點頭:“藺小郎的學問是極好的。”

  親兒子都承認了,貴妃也不好不依不饒,隻能把侄子的那口氣暫且憋回去。

  皇帝看在眼裏,著實有些無奈,他對於貴妃和東宮的齟齬心知肚明,隻是他覺著貴妃沒什麽城府,不過是愛拈酸吃醋、耍小性子,聽之任之也是無傷大雅,左右他對長子這個儲君還算滿意,馮家一沒出宰輔,二沒有兵權,鬧不出什麽名堂。

  皇帝又隨口問了藺知柔兩句話,便道:“是個嘉兒,賞。”

  立時便有身著綠羅衫、石榴裙的宮人捧著金盤上前來,盤子上放著一對飾卷草紋的銀鎏金酒杯,藺知柔有些遺憾,禦賜的器物是不能拿出去變賣的,這對杯子雖然精巧,倒不如幾段絹帛來得實在。

  不過她麵上不顯,領賞謝恩,皇帝命人賜座,她再次拜謝,在末座坐定,頃刻後便有宮人奉上茶湯和菓子。

  眾人的注意力從她身上移開,藺知柔這才有機會將貴妃的全貌收於眼底。

  能讓三宮六院的皇帝獨寵,貴妃的容色自然不一般,不久前才誕下小皇子,臉上卻看不出一絲風霜和疲態。她生得弱骨豐肌,明明正坐著,卻無端有種嬌慵無力之感。

  鬆鬆的拋家髻微微蓬起,如霧如雲,兩彎細長遠山眉間貼著描金蓮花翠鈿,白皙飽滿的鵝蛋臉淡掃檀粉,仿若春半桃花,生得最好的莫過於一雙青白分明的杏眼,眼神中透出不諳世事的天真爛漫,別說是男子,連藺知柔也被晃了一下眼。

  藺知柔不露聲色地移開視線,掃了一眼閣中的鳳子龍孫們,最近這些年貴妃幾乎是椒房獨寵,故此皇帝的子嗣不算多,淑妃所出的四皇子以下隻有三位皇子,除了貴妃新近誕下的小皇子外,五、六兩位皇子的生母都是馮貴妃仙居殿中的宮人,誕下皇子後隻是封了個七品的禦女,仍舊在仙居殿裏安安分分待著。

  皇帝膝下還有幾位公主,除了四公主是貴妃所出,其餘幾位的生母位份不高,大公主已經出降,今日不在,先皇後所出的三公主早夭,今日在場的隻有二公主和貴妃所出的四公主。此外還有一些宗室子弟和貴妃娘家的子侄。

  藺知柔的目光逡巡了一圈,落在二皇子身上,他今日也要上場打毬,穿了一身寶藍色的罨畫打毬衣。他生得很像貴妃,粉麵朱唇俊俏非常,但臉部線條過於柔和,且肖似貴妃的杏眼不如母親那般靈動,甚至有些呆滯。

  而他身邊的韓渡已然可見豐神俊朗的雛形,一雙桃花眼不笑時頗有幾分淩厲。單獨看時還不覺得,這麽一比,兩人一個像把未開鋒的寶劍,另一個……像根鑲金嵌玉的棒槌。

  這時,一陣輕輕的咳嗽聲打斷了藺知柔的思緒,她循聲望去,隻見四皇子麵色潮紅,用帕子掩著嘴急促地輕咳,他久患氣嗽,每到春日都要犯病,今年從杏花開時便在府中修養,已有將近一個月沒去崇文館上學。

  貴妃皺了皺眉:“四郎這氣嗽之病似又重了些。”

  說罷對四公主招招手:“四娘,到阿娘這裏來。”顯是怕她和四皇子坐得近,過了病氣。

  四公主約莫五六歲的年紀,梳著雙丫髻,穿一身水紅色的窄袖薄羅衫子,生得雪團似的,她的相貌大致隨了皇帝,隻有一雙眼睛與母親有八.九成相似。

  她正埋頭把玩一隻小小的細木工魯班盒,聽見母親喚她,“哎”了一聲,從自己坐榻上站起身,卻沒有徑直走到貴妃跟前,而是在韓渡麵前停下來,把手裏的盒子遞給他:“阿兄,這盒子阿顏打不開,你替我開好麽?”

  韓渡袖著手,麵無表情地睨了那盒子一眼:“我也打不開,你去托二兄罷。”

  貴妃看不過眼,略微揚聲:“四娘,過來!”

  四公主嬌縱慣了,對母親的話充耳不聞,嘟了嘟嘴,繞到韓渡身邊牽他袖子:“二兄方才試過了,阿娘說這是玩物喪誌,數你最擅長……”

  韓渡的臉色越發冷淡,皇帝聽著這話實在不像樣,幹笑了兩聲打圓場:“阿顏,別鬧你阿兄,一會他要上場打毬呢。”雖然他也覺得三子一天到晚沒個正形,但由貴妃那頭的人說出來,就有些過了。

  沒想到他不提這一茬還好,四公主立即接口道:“咦,你也會打毬麽?莫非像宮女一樣騎驢子打毬麽?”

  藺知柔看了一眼韓渡,他的臉色果然不好,但看得出在竭盡所能地隱忍。

  皇帝極愛打馬毬,二皇子投其所好,也是個中高手,韓渡以前個子矮沒法打,多虧半年來跟竹子似地瘋長,這回才能上場打毬。不過四公主一個小孩哪裏知道這些,肯定是仙居殿裏有人嚼舌根。

  這種有意無意的羞辱肯定不是一回兩回,藺知柔覺得心裏像被針紮了似的,一刺一刺地疼。

  皇帝卻是視若無睹,隻是佯怒道:“胡言亂語,一會兒你阿兄騎馬打毬,你看著便是了。”

  四公主撅著嘴,環視了一圈,目光落在末座,她抱著盒子走過去,打量了藺知柔一眼,歪著頭傲慢道:“小子,你回回考甲弟,比二兄還厲害,想必是極聰慧的了,你來開。”說著手一伸。

  藺知柔實在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剛才四公主說了,二皇子打不開這盒子,她若是打開了,小心眼的貴妃又得給她記一筆,若是打不開,那這個“神童”便是徒有虛名,總之都討不了好。

  但是皇帝和貴妃不吭聲,公主有令,她總不能裝作沒聽見,正要去接,韓渡騰地站起身走過來,繃著張臉,從四公主手裏拿過盒子:“我來。”

  這種魯班盒傳說是魯班所創,用來藏機密的書信或物件。盒蓋上用深淺不一的木塊拚成花紋,每塊木頭都可以滑動,隻有按照正確的步驟移動木塊,才能打開盒子,最複雜的據說要幾千步。

  給四公主玩的自然不會太複雜,韓渡看了片刻心裏便有了數,隻見他修長手指飛快的撥動,頃刻之後便聽見“哢噠”一聲輕響,盒蓋開了,裏麵裝著一隻溫潤無暇的玉羊。

  “好了。”韓渡不耐煩地把盒子往四公主手裏一塞,四公主年紀小手不穩,一個沒接好,盒子連同玉佩掉在地上,玉羊磕在金磚地上,頓時摔得身首分離。

  四公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的羊……嗚嗚我的羊……”

  “四娘到阿耶這裏來,”皇帝好言撫慰,“一會兒阿耶替你尋個更好的。”

  四公主哭得淚水漣漣:“……旁的我不要,就要這隻!”

  皇帝轉向韓渡,聲音裏帶了點慍怒之意:“你阿妹年紀小,你做阿兄的同她置什麽氣!身為皇子,竟連這點氣度都沒有麽?”

  韓渡並非有意,但卻並不為自己辯解,馮貴妃悠悠地道:“三郎也還小,有些氣性是難免的,今日正直佳節,陛下莫要苛責他了。”竟然坐實了他是故意為之。

  恰好這時毬場方向傳來鼓樂聲,太子道:“二郎三郎,毬會要開始了,你們快去場中準備罷。”

  韓渡抿了抿唇,向皇帝、太子行了個禮,一言不發地出了棲鸞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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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邊寫一邊心疼三郎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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