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3614
  賈九郎繪聲繪色、活靈活現地描繪了一隻山雞仗著“羽毛偉麗”入玩於人主, 得到青睞後沾沾自喜,不僅對著鏡子起舞不休, 甚至不自量力,妄想飛上梧桐枝椏冒充鳳凰,可惜隻換來眾禽鳥的奚落恥笑, 那山雞猶自不知, 以為眾禽在稱頌它,還煞有介事地搔首弄姿,越發惹人恥笑。

  賈九郎又從山雞引申到人,稱無知禽鳥缺乏自知之明尚可原諒,可身為萬物之靈的人就不該犯這錯了。東施效顰無異於禽鳥自迷,人醜而不自知,可比扁毛畜生可笑多了。

  這篇賦詞藻華麗,文采斐然,超過了賈九郎平日的水準, 可算得超常發揮, 尤其是寫那山雞對鏡自鳴得意那段,寫得十分生動活潑,讓人忍俊不禁。

  有幾個舉童不明所以, 忍不住發笑,被禮官嚴厲地瞪了回去。

  群臣卻是一個也笑不出來, 都低著頭, 眼觀鼻鼻觀心, 不敢去瞅皇帝。

  二皇子到底隻是個半大孩子, 城府有限,當即變了臉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終於忍不住看向父親,委屈地喚了一聲:“阿耶……”

  皇帝起初見到三兒子,雖然惱火,但畢竟是家事,不想在群臣麵前發作,打算先囫圇過去,畢竟在場眾臣中許多沒見過三皇子,大部分甚至不知道三皇子走失之事。

  然而他憋得臉紅脖子粗,被二兒子那一聲“阿耶”叫得心一聽軟,終是忍不住一拍身前幾案,怒道:“夠了!”

  三皇子悠悠地垂下持卷的手,行了個禮:“謝陛下。”

  皇帝站起身,出了七寶帳,走到三皇子跟前,火冒三丈地看著這走失大半年的兒子。

  藺知柔知道他膽子大,卻沒想到他膽子這麽大,敢當著眾臣的麵罵貴妃是山雞,公然駁皇帝老子的麵子,把人惹怒了還不服軟,簡直是個奇葩。

  她已經無暇擔心自己會不會受影響了,天子久居人上,雷霆震怒不是鬧著玩的,如果他要追究,直接把三皇子貶為庶人都未必不可能。

  然而三皇子膽色過人,麵對天威一無所懼,若無其事地和震怒的父親對視。

  皇帝有七個兒子,五個女兒,哪個不是對他極力討好,隻盼著能得一個青眼,偏偏這個兒子,大約是與他父子緣薄,從小就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同他親近,而且膽大包天,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

  皇後在時還好,皇後一死,沒了人管束,更是越發胡天胡地了。

  皇帝想起已故的發妻,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畢竟曾是少年夫妻,雖然皇後性子剛直,從來不甚合他的意,但也不能說毫無舊情,尤其是她還過身了。

  太子沒等父親開口,趨步上前,二話不說跪倒在皇帝腳前:“陛下,小兒無知,妄想另辟蹊徑博得青睞,卻弄巧成拙,此風不可長,兒臣請陛下黜榜以儆效尤。”

  太子這番話令皇帝如夢初醒,在場的除了群臣還有這三十來個舉童,若是當著眾人的麵發落兒子,隻會把天家家事變作天下人的笑柄。

  他好像被兜頭潑了一桶涼水,怒火熄滅了,惟餘冷意。

  他眼神如刀地看了兩個兒子一眼,太子羽翼漸豐,看起來穩重知禮,其實主意大得很,兩個兒子看著性子天差地別,可身上那股子傲氣卻如出一轍,像極了已故的皇後。

  皇帝抿了抿嘴,終究沒把三兒子的身份點破,隻是對太子道:“朕風疾突然發作,殿試就由你主持。”

  又轉身對二皇子招招手:“二郎,你幫你皇兄一起參詳參詳,朕本就想借著這次神童試替你們兄弟幾人挑幾個侍讀,若有可心的同太子說,名次你們兄弟商議著定罷。”

  太子微怔,再拜應是。

  二皇子眼中閃過一絲欣喜,隨即按捺下來:“兒臣遵旨,定不辱使命。”

  說完對群臣揖了揖:“眾愛卿,少陪。”說罷竟然真的就這麽拂袖而去。

  有了太子帶頭,群臣和舉童也紛紛行禮恭送天子。

  皇帝一走,眾臣都是麵麵相覷,近一甲子後重開的童子科,沒想到居然以這麽個宛如兒戲的方式收場,這殿試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

  皇帝沒有叫起,三皇子還在地上跪著,太子看著這惹是生非的親弟弟,眼裏幾乎冒出火來,恨不能立即把他吊起來打一頓,但他還是忍住了怒氣,沉著地道:“你起來罷。”

  三皇子行了個禮,退到一邊。

  太子示意禮官繼續。

  三皇子是二十六名,後麵隻剩下四人,三個人的賦文都一般,有兩個人沒能把整篇作完,加上剛才那場皇家大戲,群臣此時心猿意馬,沒幾個人顧得上這些舉童。

  倒是太子,不管這些舉童的水平如何,始終仔細傾聽,讓每個人都把自己的答卷念完。

  終於輪到藺知柔這個大軸,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何感想,皇帝突然撂挑子走人,選人大任落到了太子和二皇子肩上,但是當兒子的肯定隻會從皇帝親試過又首肯過的人裏選,後麵四人都沒來得及在皇帝麵前露臉,毫無疑問會黜榜了。

  難怪這幾天小破孩見了她就一臉心虛,因為他早就準備好要在殿試時鬧幺蛾子,知道會連累朋友。

  藺知柔雖然被他坑了,但卻意外地並不惱火,對知這始作俑者也恨不起來。

  剛才皇帝的那番行事作派,連她一個外人看了都覺齒冷,三皇子在殿試上攪風攪雨,甚至還讓她覺得有幾分快意。

  落榜便落榜吧,大不了回去再想想法子,過幾年瞞著外祖和舅舅去考進士科。

  聽見宦官唱出自己的名字,藺知柔從容不迫地走上前去行禮:“吳縣藺遙拜見太子殿下,二皇子,諸位官長。”

  童聲清越,如金玉相撞般泠然,一口官話純正地道,比之崔盧等世家子弟也不遑多讓,一下子將眾人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群臣抬頭望去,隻見這小兒生得朱唇皓齒,目若晨星,一看便靈慧非常,可藺姓並非吳縣望族,又位居榜末,都有些不明所以。

  太子眼裏閃過一絲詫異:“把你的文章念來。”

  藺知柔道一聲遵命,朗聲念起自己的賦文,她將有鳳來儀作為切入點,卻不是一味的阿諛奉承,稱頌盛世,炫示自己的文采,卻是以典麗的文字寫出了鳳凰在烈火中蕩盡塵垢,涅磐而生的高潔品性。

  藺知柔的鳳凰,和貴妃肯定是沒有半點關係。太子聽著聽著,眼神逐漸從好奇轉為驚豔,然後又漸漸變成惋惜。

  眾臣起初還隻是驚訝於這小兒出眾的外表、卓爾不群的氣質和落落大方的風度,聽著聽著,不禁愕然,先不說辭藻,單是這不落窠臼的題旨,這份心性和見識,便遠超一般孩童,甚至許多成年人也多有不及。

  這樣出色的人物,省試中究竟交了怎樣一份答卷,竟然會屈居榜末?

  許多人忍不住看向今年權知貢舉的中書舍人薛鵬舉。

  薛鵬舉卻是暗暗鬆了一口氣,這藺七郎是提前在他這裏掛了號的,藺七郎是柳雲卿的徒弟,柳十四狠狠得罪過他的知交好友,他自然不會讓他徒弟好過。

  但是藺七郎的答卷實在是太出挑,於是他便想了個法子,在他的卷子上潑了點墨,以試卷髒汙為由將他黜落了。

  但是省試卷子都要送交門下省複核,門下省中也不知是有人真的愛才心切還是存心與他作對,竟然還是把這藺七郎塞了進去,偏偏還放在引人矚目的榜末。

  薛鵬舉有充分的理由,監考的禦史與他私交甚篤,不至於從中作梗,但是藺七郎若在殿試上一鳴驚人,天子難保不會問起,到時候若有好事者把省卷翻出來,他難免要擔個察舉失人的過錯。

  有了山雞賦這一出,倒是替他解了圍,藺七郎沒有經過皇帝親試,便是再出類拔萃,也無緣金榜了。

  藺知柔沉心靜氣地將文章讀完,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一時間殿中鴉雀無聲。

  太子對她的文章不予置評,卻問道:“不知小郎師從何人?”

  藺知柔說出師承,殿中眾人都是一驚,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

  太子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中書舍人薛鵬舉,然後收回目光,對藺知柔頷首:“你退下罷。”

  所有舉童都已試完,太子讓眾人稍待,和二皇子並中書、門下和尚書省的幾位重臣一起移步內殿商議。

  約莫一刻鍾後,殿試結果公布,取中者共十人。馮盎因為表現實在太差,連二皇子也沒臉讓他高居榜首,崔琰毫無懸念地奪得狀頭,馮盎得了第二,第三名是盧氏子弟,張十八郎得了第四。藺知柔果然在黜榜之列。

  他們的封賞要待天子親自定奪,下旨敕封,太子隻是宣布了名次,然後按照原先的計劃在甘泉殿設宴,款待中第童子和群臣。

  落第的二十人就沒這個待遇了,隻能在禮官的帶領下離開大殿各回各家。

  藺知柔感覺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也不是難過,反倒有些好笑,她苦讀數月,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努力,不可謂不盡力,然而最終還是事與願違。

  離開時,藺知柔向三皇子看了一眼,恰好對上少年的目光。

  熊孩子不敢和她對視,連忙垂下眼簾,對著她比了個口型:“別走,等我。”

  藺知柔這時候心裏才生出點惱意,心說你自身難保,還有閑心管我!

  但是隨即她又有些悵然,和“賈九郎”朝夕相處了幾個月,到底有些離愁別緒,畢竟以後即便有緣再見,他也不再是賈九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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