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4274
  第一名的馮盎得了天子和群臣的交口稱讚, 心裏自然是誌滿意得,少年人城府畢竟淺了些, 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待誇讚聲漸止,皇帝捋須頷首:“得此佳兒,是天祚我大鄴。”說罷命隨侍的宦官呈上賞賜, 除了黃金宮錦若幹以外, 還賞了一對通體無暇的白玉紫毫和一方漢代古硯。

  馮盎喜不自勝,整個人興奮地顫抖個不停,激動地謝恩領賞,然後意猶未盡地退到一邊。

  禮官接著宣布省試第二名崔琰上前接受天子問試。

  崔琰今年十一歲,出身鍾鳴鼎食之族,家學淵源,他四五歲發蒙,師從叔父國子監司業崔攸之,七八歲作的詩就在京師廣為流傳, 是名副其實的神童。

  皇帝曾召他入宮覲見過兩次, 當下笑著道:“十一郎,上回見你是一年前,今日一見, 越發豐神俊朗了。”

  崔琰行了個禮,臉上寵辱不驚:“陛下謬讚, 小子慚愧。”

  皇帝又道:“想來學問又有精進?”

  崔琰道:“學海無涯, 小子初通門徑, 不敢妄言, 還請陛下考校。”

  皇帝的笑容淡了幾分,高祖出身草莽,在馬背上打下的江山,雖然坐擁天下,但世人卻不怎麽買賬,仍以舊姓世族為貴。

  而這所謂的“五姓七家”自矜身份,世代互為婚姻,輕易不與外族通婚,倨傲刻進了骨頭裏。當今天子還是太子時,先皇曾為他求娶崔氏女,卻被婉拒,因而他對崔家總有些芥蒂。

  眼下見崔琰一個小小孩童都是一身傲氣,自是不喜,語氣有些冷淡,他隨手抓起身前一柄象牙如意:“聽聞你有七步成詩的捷才,那就作賦一篇罷。”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麵麵相覷,一篇賦洋洋數百字,就算是進士科狀元都未必能一揮而就,何況是個十一歲的少年。

  皇帝貴為九五至尊,就算和崔氏不對付,為難個小孩總是不太好看,何況剛才考校馮盎時那麽容易,兩相對比之下,偏袒之意越發明顯。

  崔琰不愧簪纓世家的出身,不露半點慌張之色,揖道:“請陛下命題。”

  皇帝捋了捋胡須:“今歲上元有鳳降於集靈台,不如就以此為題,作賦一篇罷。”

  藺知柔心裏一動,世上當然沒有真的鳳凰,所謂的祥瑞不過是牽強附會,據說天子就是因為這一吉兆大喜,方才特開神童科以示順天應時。

  既然鳳凰隻是個借口,那必定是因為別的喜事,她忽然想起入京以來聽到的各種宮廷消息,那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馮貴妃七月裏剛誕下一名皇子,算算時間,發現有孕大約就是上元節前後的事。

  根據市井傳聞,馮貴妃在生育四公主時虧了身子,其後五六年幾乎椒房獨寵,卻一直沒有身孕,時隔多年誕育子嗣,皇帝想必是欣喜若狂了。

  若按照他的心意,想必是想立即封馮貴妃為後,然而朝中反對的聲音不斷,當今天子想當明君,自然不能獨斷專行,於是便想方設法在其它地方予以補償。

  刹那之間,藺知柔把前因後果全弄清楚了,她終於知道賈九郎為什麽憤而出走,也知道了太子為什麽親臨國子監行齒胄禮。

  就在這時,隻聽皇帝側頭對身邊的少年皇子道:“二郎,你與崔家小郎年歲相當,不如也試做一篇,切磋切磋。”

  臣工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為馮貴妃的侄子抬轎還是其次,這場神童試的首要目的卻是為了二皇子的名聲。

  藺知柔心裏一哂,這皇帝的心眼還真是偏到了胳肢窩裏,興師動眾地搞這麽一出,卻是為了他一片舔犢之情,她不禁有些悲哀,既是為自己,也是為那些嘔心瀝血、囊螢雪案的孩子,他們付出了艱苦卓絕的努力,過五關斬六將,最後隻為陪著受寵的皇子演一出戲。

  饒是崔十一郎涵養再好,遇到這種事也有些手足無措。

  皇帝命宦官去準備書案和筆墨紙硯,群臣都在相互打眉眼官司,殿中一時悄然無聲。

  皇帝不知是覺得方才冷落了太子還是存著什麽別的心思,轉頭對長子道:“太子,你以為如何?”

  一直默然站在皇帝右側下首的太子向七寶帳邁了一步,行禮道:“啟稟陛下,兒臣以為,鳳凰下降是百世不遇的祥瑞,今日舉國神童薈萃此地,正為吉兆之符應,天祚我大鄴,兒臣在此恭賀陛下。”

  皇帝聽了這番話似乎頗為欣慰,正要頷首,隻聽太子接著道:“兒臣想著,崔家小郎君雖然驚才絕豔,但一枝獨秀畢竟不如百花齊放,兒臣愚見,倒不如讓其他神童也一展身手,將三十一篇賦集結成編,豈非士林美談?”

  太子話音剛落,群臣中多有附和,光祿寺少卿甚至提議太子與臣民同樂,作賦一篇置於卷首,以示朝廷崇學重士之意。

  太子謙和地笑道:“陸少卿抬舉我,我比這些神童虛長幾歲,若是作的賦不如他們,豈不是叫天下人看笑話?不敢不敢。”

  門下省給事中盧讓道:“太子殿下過謙,殿下不願喧賓奪主,是一片拳拳惜才之心。”

  說完他還似無意若有意地看了一眼二皇子。

  二皇子神情窘迫,臉頰微微發紅,神童大部分十一二歲,他今年十三,少年人不比成人,差一兩歲年紀,心智見識不可同日而語,他與這些小兒同台競技,當然是喧賓奪主,勝之不武。

  藺知柔沒想到考個試能看到這樣暗流洶湧的朝堂鬥爭,可惜她沒見過幾個大臣,分不清誰是誰。

  皇帝聽著臣子們潮水般的稱讚,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嘴角慢慢往下垂,他是個偏瘦的中年人,不笑的時候兩道法令紋宛如刀刻,看起來十分嚴厲。

  他被群臣架著下不來台,不禁看了一眼馮盎,那小兒已經嚇得臉色都白了。

  他心裏暗自歎息,馮家沒什麽底蘊,子孫也大多平庸,這馮盎已經是小輩中的翹楚了,他本想借這神童試抬舉他一下,眼下倒是兩難了,若是不讓他作,到時候文集流傳於世,偏偏缺了狀頭,豈不成了笑柄?若是讓他作,馮盎的斤兩他心知肚明,與崔盧等人根本無法匹敵,到時候流傳出去還是笑柄。

  思來想去,隻有駁了長子的提議。他正打算發話,卻見一名紫袍老者越重而出,抖抖索索地行了禮,慢吞吞地道:“陛下,愚以為,太子殿下此言極是。”

  殿內瞬間一靜,太子臉色陡然一變,皇帝目光炯炯地看了看長子,淡淡道:“既然丞相也如此說,那就按太子說的辦罷。”

  這下三十個人一起考試,準備考案和筆墨就要費一番功夫了,皇帝命宦官在後殿中布置考場,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連在場的小小孩童,都感到了一種山雨欲來的氣氛。

  大約一刻鍾後,考場布置好了,舉童們在宦官的帶領下走到後殿中依次坐下。

  藺知柔摒除了雜念,一邊研墨一邊思索,研好墨,文章的思路也有了。

  因為是所有人一齊考試,當然不能用崔琰的標準,時間放寬到了半個時辰。

  這次考試沒有草稿紙,藺知柔謹慎地打腹稿,待胸有成竹才提起筆。

  這樣的題目說難也不難,是歌功頌德的套路,隻不過她沒見過集靈台,隻能憑著想象描摹一番。

  她才思敏捷,四五百字的一篇賦幾乎是一氣嗬成,停筆時,身邊大部分舉童還在埋頭奮筆疾書。

  藺知柔輕輕向未幹的墨跡吹了吹氣,抬頭朝賈九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位置在她右前方,從她這裏看過去,隻能看見他小半張側臉。

  她望過去時,賈九郎剛好擱下筆,垂頭看著試紙,不知在想什麽。

  她無所事事地等了好一會兒,監考的宦官終於宣布半個時辰到了,讓所有人停筆。

  有幾個舉童筆頭慢,一篇賦還沒寫完,在宦官的催促下隻得戀戀不舍地放下筆,馮盎就在此列,急得麵紅耳赤,看著都快哭了。

  宦官讓舉童們拿好各自的考卷,帶著他們回到前殿。

  皇帝和群臣們一邊等待一邊飲茶一邊談論詩賦,見舉童們回來,命宦官撤了茶床。

  皇帝先問次子:“二郎可作得了?”

  二皇子答是。

  皇帝便讓他當堂讀出來。

  二皇子文采出眾,詞藻華麗,一篇文章作得宛如錦繡,隻是立意一般,欠缺些器局。究竟時間緊迫,如果是即興之作,他的才名也算實至名歸了。

  眾臣自有一番頌揚,皇帝大喜,當即解下腰間玉牌賞給他。

  接著輪到舉童們依次朗誦自己的答卷。

  第一名的馮盎沒了方才的得意勁,硬著頭皮讀了兩百來字,突然卡殼了,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皇帝知道他必定是沒來得及寫完全篇,就前麵兩百字也是東拚西湊、拾人牙慧,用了許多前人的成句,便是皇帝也誇不出什麽來,佯裝打斷他:“行了,不用念完整篇。”

  崔琰的文章詞采煥然不在二皇子之下,立意格調又勝了一籌,加上他卓爾不群的聲容吐屬,立時將馮盎襯托得像個笑話。

  皇帝也沒讓他念完,聽了半篇便點點頭,含糊其辭地誇了一句:“不愧是名滿京師的神童,實至名歸,賞。”

  第三名的張十八郎是三十人中最小的,加上容貌怪異,一上前便引起了眾人的矚目。

  皇帝對著“獠童”有所耳聞,來了興致,身子微微前傾,好整以暇地聽他開口。

  張十八郎煞有介事地行了個禮,展開考卷,開始朗讀自己的文章,他的聲音還有點童稚的奶聲奶氣,一開口,群臣們都發出善意的笑聲。

  張十八郎微微一皺眉,聲音陡然高亢,竟然有些金石般的鏗鏘。他的文章雖然和人一樣有些稚嫩,但是鋒芒畢露,帶著一股倔強的氣勢。

  藺知柔不由對這孩子刮目相看,想當初在州府試時,他的那首詩還沒是學舌之作,沒想到短短幾個月,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風格,潛力無可限量。

  眾臣工一開始還抱著看猴戲的心情,不知不覺也肅然起來。

  待他把全文讀完,皇帝愣怔片刻,對張侍郎道:“張愛卿,令侄這是雛鳳清於老鳳聲呐!賞!”

  接著幾個舉童水平參差不齊,各有賞賜不一,十名以後的舉童明顯不如前幾名,有好幾個沒能寫完全篇,皇帝常常聽了幾句,隨意賞些東西便打發了。

  藺知柔心中越來越忐忑,終於輪到了二十六名的賈九郎。

  賈九郎手持考卷越眾而出,皇帝聽了許多平平無奇的賦作,已經昏昏欲睡,一時沒看清楚來人的模樣,一旁的太子卻瞪大了眼睛,失聲道:“三……”

  皇帝這才向他看去,怔了半晌才確定眼前這個少年就是他出走的三兒子,臉色不由一沉。

  分列兩旁的群臣中有幾個見過三皇子,這時也認出了他,雖然他出走數月抽條成了個小少年,可五官畢竟沒有大變化。

  當朝皇子微服混在平民中參加科舉,這種事真是聞所未聞,他圖的什麽呢?

  皇帝臉色已經黑成了鍋底,隻是當著臣工的麵不好發作,隻是佯裝不知。

  賈九郎行過禮,鎮定自若地朗聲讀起自己的大作來。

  讀了幾句眾人便覺出不對,他這賦的哪是鳳凰,分明是隻雉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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