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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3625
  自從看完榜, 他的情緒就有點低落, 藺知柔起先以為他隻是替自己打抱不平, 隨即發現似乎不全是這麽回事。

  以前藺知柔懶怠搭理他,他也要每日想出幾十種法子去招她逗她, 可這段時日他不是跟著白稚川往外跑, 就是一個人悶在屋子裏佯裝看書。

  賈九郎這樣的小破孩, 心思淺得就像一條清澈的小溪流, 藺知柔連想都不用想, 就知道他是躲著自己。

  他為什麽要躲著她?自然是心虛理虧了。

  賈九郎從頭到尾就是在身份一事上瞞了她,那問題肯定也出在上麵了。藺知柔至今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冒名參加神童試,又為什麽要上殿試。

  她入京兩月,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小院裏溫書,但也不是全然兩耳不聞窗外事,街談巷議總能聽到一些。

  民間傳聞中的三皇子是個百無一用的小紈絝, 雖然是先皇後所出,與當今太子一母同胞,卻是好竹出歹筍,連他親爹都當著一幹臣子的麵說這個三兒子愚駑頑劣不堪,“頗墜先皇後之令名”,這話說得非常重,既然能傳得盡人皆知,可見不是造謠。

  難道是為了在不喜歡自己的父親麵前證明自己?藺知柔覺得這麽中二的事像是他能做出來的, 但僅此而已的話, 又心虛個什麽勁?

  她習慣把什麽疑問都放在心裏, 即便疑惑也不會當麵去問,兩人直到進宮還這麽別扭著。

  神童科的天子親試定在十二月初五。

  所有應試的舉童都要提前三日入住蓬萊宮西內苑,由禮部官員突擊培訓覲見天子的禮儀,排演殿試流程,以免禦前失儀,衝撞了皇帝、皇子和股肱大臣們。

  蓬萊宮位於大興宮的東北,故而亦稱“東內”,宮殿高踞長安城北的龍首原,地勢高峻,宮闕巍峨。

  十二月初二大清早,藺知柔和賈九郎騎著驢,先去當日考省試的禮部南苑集合,再由禮部官員帶領,統一前往蓬萊宮。

  舉童們說到底還是一群十來歲的孩子,除了幾個世家子弟,大部分人從沒去過皇宮,即便是那幾個世家子,也就是小時候被家裏的長輩帶著進過幾次宮,此時也是暗自興奮。

  小童們雖然知道要謹言慎行,但還是不免東張西望,悄悄與相熟的同伴交頭接耳。

  素來最喜歡瞧熱鬧的賈九郎卻是一反常態的安分,眼觀鼻鼻觀心,一路上目不斜視。

  他們一行人乘坐馬車,在蓬萊宮的南門丹鳳門前停下,待守門的侍衛一一查驗完身份,排成整齊的兩列,由官員引導著步行前往西內苑。

  西內苑在蓬萊宮的西南角,因為距離丹鳳門很近,出入方便,入宮覲見的外臣和使節時常被安排下榻此處。

  時值嚴冬,苑內草木凋零,水池結了冰,樹木屋瓦上覆著殘雪,但苑內屋宇嚴整,樓閣宏偉,雕梁畫棟令人目不暇接。

  舉童的住處安排在東北角,共三處相連的小院落,按名次從高到低,十人一個院子,兩人一間屋子。

  賈九郎雖然最近見了藺知柔就躲,但分配屋子的時候還是不假思索地與她同住一間。

  宮廷中的禮儀十分繁瑣,一舉手一投足都有規章,舉童們來自山南海北,家世各不相同,禮儀水平也是參差不齊,幾個世家子從小耳濡目染,又有良師教導,自然遊刃有餘。

  張十八這樣的官家子,尚且能應付過來,如藺知柔這樣的寒門出身,就有些先天不足了。

  好在柳雲卿有先見之明,當日在蔣山時不忘見縫插針教她一些,還將她的官話糾得無懈可擊,這下不至於捉襟見肘。

  兩個與她相似出身的小童就沒那麽好運氣了,他們每天都要被負責教習的禮部官員和監督的宦官拎出來一遍遍地糾正,完不成功課的不許休息,哪怕點著燈通宵達旦也要練熟為止。

  賈九郎作為一個“商家子”,學起來倒是一點就通,得心應手,比那幾個世家子也絲毫不差,連那禮部官員都暗暗納罕,要不是看過他的家狀,真要以為他是高官子弟。

  藺知柔一邊學習這些繁文縟節,一邊也在趁著一起上課的機會觀察競爭對手們。

  這些人中最出色的當屬省試第二名的崔琰,無論氣度才學還是姿容,他在這群小童中都是出類拔萃、鶴立雞群,相較而言,第二名的馮盎就平庸得多,單論領悟能力,他比第三名的張十八、第四名的盧鉞都差遠了,不過他有個得天獨厚的優勢——他是貴妃的娘家侄兒。

  日程排得滿,白天又累,藺知柔既費力又費心,每天晚上回到屋裏洗漱完畢倒頭就睡,倒也沒多少機會和賈九郎相處。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終於到了十二月初五,殿試的日子。

  天未破曉,舉童們就被宦官叫醒,童子們穿上統一的白色細布衣袍,頭戴黑紗帽,足蹬黑絲履,排成一列,跟著領頭的宦官出了西內苑,一路往前,經過右金吾仗院,左轉沿著丹鳳門大街往前走。

  丹鳳門大街十分寬廣,分成三條門道,中間是天子禦用的馳道,左右兩邊則供人行走。

  他們走在禦街上,曙光穿透晨霧,遠處巍峨的宮殿在光與霧中浮動,宛若神仙宮闕。

  含元殿是蓬萊宮的前殿,南麵不設圍牆,殿基向南築有長達二十多丈的龍尾道,直通丹鳳大街。

  走在街上,這座長安城中最宏偉的建築靜靜地矗立在前方,像是敞開懷抱迎接他們。

  舉童們都被這恢弘壯闊的景象震懾,怔怔地仰頭凝望,一時說不出話來。

  饒是見過現代摩天大樓和繁華都會的藺知柔,也不由心緒激蕩,從心底升起股憧憬又澎湃的情緒。

  宮殿四周守衛森嚴,披甲執銳的高大侍衛肅容而立,讓人不由心生畏懼,幾個膽子小些的童子從他們身邊經過時緊張得臉色都白了。

  到得殿下,禮官讓他們停下,整好隊伍,重申了一遍禦前禮儀和注意事項,這才帶著他們沿著龍尾道的側道往上走去。

  含元殿高踞龍首山南沿,台基高出地麵五丈,從殿下往上望去,宮殿仿佛在雲端。

  這就是登上天子堂的感覺嗎?藺知柔不由側頭看了一眼身邊麵無表情的賈九郎。

  離含元殿越近,他的神色便越凝重,全沒有其他童子的意氣風發,仿佛不是去覲見天子,而是去炸碉堡。

  想到這裏,藺知柔的眼皮跳了一下。

  正想著,宦官站在階上傳達皇帝的旨意,令神童科舉童上殿覲見,藺知柔這才收起了無關的思緒,隨著隊伍拾級而上。

  身披綺羅的宮女列成整齊的隊伍,打著雙扇在前導引,舉童們一個個都謹遵禮官指示,低眉斂目地走進殿內。

  含元殿麵闊十一間,進深四間,高曠軒敞,氣勢雄渾,構造精巧,地上鋪著蓮花紋方磚,牆上繪著絢爛的壁畫,四角的金獸香爐吐出繚繞香霧,香氣厚重古雅。

  藺知柔透過氤氳的香霧往殿上的七寶帳中望了一眼,隻見一人端坐禦座之上,身著赤黃色圓領袍,看不清麵容。

  他下首站著兩個少年人,其中一個是藺知柔見過一回的太子,另一個年約十三四歲,容貌昳麗而有些女相,藺知柔暗暗揣測,應當是那傳說中的二皇子了。

  除了這三位以外,殿內還站著許多官員,幾位著紫袍,更多的是深淺不一的紅袍,所有人都用好奇而斟酌的目光打量著他們這些“祥瑞”。

  隻不過含元殿太大,兩撥人隔著相當長的一段距離,舉童們又低垂著眉眼,看不太清臉,賈九郎混在一眾服飾相同的童子中,一時間也沒人認出他來。

  舉童們按著禮官的提示行再拜蹈舞之禮,禮訖,中官宣讀皇帝的詔書,說明特開神童科的緣故,表達了一番朝廷招賢納士的決心。

  舉童們再次行禮蹈舞,皇帝親自說了幾句場麵話,然後由禮部侍郎宣布殿試開始。

  殿試采用的是“口問”形式,比起嚴格的州府試和省試,要隨意得多,考試內容和難度全憑皇帝一人做主。

  省試中取得第一名的馮盎率先上前答題,其他舉童則垂手立在原地。

  皇帝看了眼馮盎,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慈愛:“五經中通了幾經?”

  馮盎有些驕傲地答道:“回稟陛下,五經小子皆已粗通。”

  “哦?”皇帝含笑道,“那我來考考你。詩經黃鳥‘維此奄息’後一句為何?又作何解?”

  藺知柔的心往下一沉,這種題目拿來考校一般孩童也就罷了,他們這些過五關斬六將的“神童”,又怎麽會被這種基礎題考倒?

  放水也放得太明顯了,這位陛下護短真是名不虛傳。

  果然,馮盎一個磕絆也沒打,駕輕就熟地把整段的注疏背了出來。

  天子接著又問了一道差不多難度的經義,連策問和詩賦都沒考,就對身旁一個穿紫袍的老者稱讚道:“此子奇異,真乃今之甘羅、項橐也。”

  黃帝要給寵妃的娘家侄子抬轎,群臣中自然有不少人捧場,一時間奉承恭維之聲不斷。

  藺知柔悄悄往賈九郎那兒瞥了一眼,見他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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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的大興宮相當於唐代太極宮,蓬萊宮是大明宮的曾用名,換一下名字,免得一直聯想到李唐皇室。

  皇城和宮殿的布局等基本來自史實,主要參考《兩京城坊考》和《中國宮殿史》

  真正的唐代神童科難度沒那麽逆天,是常舉,附屬於明經科,和明經一起考,考試內容也類似明經,以帖經問義為主,一般也沒有皇帝親試,親試的主要是製舉,這裏說明一下。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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