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3431
  賈九郎被她這麽驚天動地地一哭, 嚇得差點垂死病中驚坐起, 饒是他再自作多情, 也知道藺七郎哭成這樣絕不是因為他一句話。

  他撐著想坐起身摸摸小孩的頭, 可燒得四肢乏力,手肘還沒把身體撐起來,一軟又倒了下去, 隻好伸出手,勾住藺知柔的袖子,晃了晃,不知所措又小心翼翼地道:“我……我不是故意招你的……你別哭了好不好?”

  藺知柔這會兒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可眼淚還是源源不斷地往外湧, 上輩子她從小爹不疼娘不愛,連話都沒說囫圇就知道哭沒用,反而會招來斥罵和大耳刮子。連拿到癌症晚期的診斷書,她也沒掉一滴眼淚。

  這輩子的母親對她好,盡情放聲大哭也不會受到責怪, 可她的淚腺好像也在長久的壓抑中退化了,誰知道她的眼淚其實不少, 一哭起了頭就沒完沒了, 好像要把積壓了兩輩子的孤獨和委屈都傾倒出來。

  賈九郎柔聲細語的勸說非但不能止哭,反而招出了更多眼淚, 他到後來也不敢吭聲了, 等著她顫動的肩頭慢慢平靜下來, 然後小聲說道:“你怎麽比張十八那廝還能哭……”

  藺知柔從袖子裏抽出帕子抹了把臉, 然後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啞聲道:“你覺著生死很好玩是不是?”

  她這一眼像風霜凝成的刀子,賈九郎感覺臉皮都被刮下了一層,後背上冷汗直冒:“七郎,我知道錯了,下回不再這樣口無遮攔了。”

  藺知柔不理他,哭得紅腫的眼皮低低垂著,她麵無表情地把賈九郎的被角塞嚴實,揭下他額頭上的帕子,放在涼水裏浸濕,擰幹,重重地壓在他額頭上。

  皮膚陡然接觸到冰涼的濕帕子,賈九郎哆嗦了一下,自知理虧,不敢吱一聲,他微眯著眼偷覷藺七郎,隻見他深長的眼梢和秀美的鼻尖都帶著紅暈,眼皮雖然哭腫了,卻別有一種柔弱的美。

  賈九郎暗暗忖道,長得好看就是占便宜,連哭起來都像雨打濕的海棠花。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白稚川終於帶著大夫姍姍來遲。

  白稚川一見藺知柔的眼睛,心裏不由咯噔一下,賈九郎別是已經沒治了罷?

  “九郎怎麽了?”他慌忙問道。

  藺知柔知道他是誤會了,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把白稚川和大夫讓進屋裏:“喝了半碗熱水,躺在床上呢。”

  白稚川這才鬆了口氣,抹抹額頭上急出的冷汗。

  大夫給賈九郎診了診脈道:“小郎君這是風邪入體,好在底子旺健,應無大礙。老夫且開個祛風三寒的方子,小郎君先服七日,這幾日須得多加小心,千萬別再吹風了。”

  藺知柔一顆心仍舊提著,古代的醫學太落後了,中藥方劑很多時候是聊勝於無,沒有立竿見影的療效,基本上還是靠自身免疫力扛著。

  先前藺遙發熱,請了大夫來看,也說沒有大礙,最後卻是那樣的結果。

  大夫寫完方子,白稚川送他出門,順便去最近的藥鋪照方抓藥。

  賈九郎病中精神不濟,又被藺知柔嚇了一場,耗費了不少心力,大夫離開不久,他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藺知柔手捧書卷守在他床頭,時不時把他額頭上的帕子取下來重新絞過,再輕手輕腳地覆回去。

  賈九郎醒時皮得像猴,睡著了也不安分,一會兒抬手把額頭上的帕子揪下來,一會兒翻個身,一會兒又把腳伸到被子外麵,藺知柔隻得不時放下書卷,把他的手腳重新擺正。

  藺知柔獨來獨往慣了,其實不怎麽會照顧人,也不耐煩做煎藥、煮粥這些瑣事,但是白稚川兩日後就要應考,又耽誤他半日已是過意不去,藺知柔哪好意思再麻煩他。

  賈九郎身邊又沒有別人,藺知柔隻能一肩挑起了照顧他的職責。

  藺知柔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兩日,高熱逐漸退了下來,至少不會重蹈她阿兄的覆轍,藺知柔心裏的焦灼這才略微緩和了點。

  許是賈九郎先前把話說得太滿,抑或是他難得病一次,動靜也比別人大些,大夫開的方子喝了七日,別的症狀漸漸轉輕,咳嗽卻越來越重,尤其是清晨和夜晚,咳得死去活來,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來。

  賈九郎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肺癆,怕把病過給藺七郎,剛提起個話頭,那小孩隻是冷冷地橫了他一眼,二話不說回房卷了自己的鋪蓋,吭哧吭哧地扛到他房裏,從那夜開始便睡在他床邊榻上,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賭氣。

  賈九郎自打見過她哭,就不太敢招她,本來以為她是銅鐵鍛造的,不成想卻是一碰就碎的薄瓷。

  他隱約感覺她心裏藏著什麽事,卻猜不出端倪,隻好凡事陪著小心,尤其不敢妄論生死。

  不知不覺大半個月過去,賈九郎的咳嗽聲終於稀了,藺知柔也瘦了一大圈,眼窩都變深了些。

  這段時日缺覺少眠,她過得有些糊塗,直到白稚川提醒,她才想起明日就是張榜公布神童科殿試名單的日子。

  賈九郎病還沒好徹底,藺知柔本來想托白稚川幫忙去看榜,可賈九郎在院子裏悶了這麽久,閑得關節都快生鏽了,哪裏肯錯過這個放風的機會,好說歹說,又求著白稚川當說客,這才讓鐵麵無私的藺七郎鬆了口。

  第二日早晨,賈九郎在藺知柔的監督下把自己裹成了個球,兩人這才坐著驢車出了門。

  神童試的榜紙也張貼在禮部南院,他們從南到北,要穿過半個長安城,抵達皇城時已經日上三竿,貢院外人頭攢動,裏三層外三層,把他榜紙圍了個嚴嚴實實。

  兩人仗著自己身形靈巧,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好容易擠到裏圈,總算看見了那張黃色的榜紙。

  榜上一共三十個名字,這些幸運兒可以登上金殿,由當今天子親自考試,不管最後能不能高中,都有機會給皇帝和群臣留下印象,若是進退有度,應對得體,又合了天子的眼緣,平步青雲也不是沒可能。

  賈九郎迫不及待地看向榜首,從頭開始搜尋藺七郎的名字:“咦?”

  張十八郎取得第三名,令他始料未及,假如沒有換成進士科卷,張十八和藺七郎難分伯仲還說得過去,可藺遙將那題策問答得如此出色,怎麽會不如那個隻會哭的小破孩?

  他接著往後看,可看完大半張榜紙,卻還是不見藺遙的大名。

  “不對啊……”他忍不住自言自語,當初考完試,他詢問過那道策問的答題思路,藺七郎見地之深,思考之縝密,饒是他也吃了一驚,帖經也是他所長,這次調換試卷對他而言是福非禍,更能發揮他的優勢,依照他的推測,應該可以穩坐前三,怎麽二十多名還不見他的名字呢?

  他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還沒看到藺遙的名字,倒是先看到了自己,六合縣賈朔的名字赫然掛在第二十六位。

  他挑了挑眉,繼續往後看,終於在末尾看到了吳縣藺遙幾個字。

  “怎會如此!”他一向隨性,這時候眉眼卻帶了幾分厲色,憤憤不平地看向藺知柔,“這薛……”

  藺知柔看著榜紙若有所思,知貢舉的薛舍人與她師父不對付,她料想自己的名次不會太高,吊車尾卻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有些不明白這薛舍人的心思,若是想顯示公平,給她個中遊的名次最合適,若是打定了主意暗箱操作,那大可以將她直接黜落,又何必多此一舉,給她個上金殿露臉的機會?

  何況排在榜末卻未必是壞事,最引人矚目的自然是榜首,然而與中遊相比,榜末獲得的目光說不定還多些。

  她對賈九郎笑了笑,用眼神提醒他別在大庭廣眾下出言不遜。

  賈九郎意識到自己差點失言,連忙把後麵的怨言咽了下去。

  藺知柔將榜上的名字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前兩名是京兆的世家子弟,張十八郎名列第三,都在她預料之中。

  她不動聲色地將榜紙上的所有名字都記在心裏,然後對賈九郎道:“咱們走罷。”

  賈九郎自打看到她位居榜末就一臉不高興,眉頭微微皺著,嘴角耷拉著,眼神卻比平日多了幾分銳利,和那天在國子監看見的太子又肖似了三分。

  兩人上了驢車,賈九郎用力抿了抿嘴,終於還是不忿道:“這薛鵬舉好大的膽子,身為天下座師,上下其手,德不配位,待我……”

  藺知柔難得看他發一回狠,隻覺像奶貓亮出爪子裝老虎,不由失笑:“這也不是最終名次,反正最後誰能中舉還得由天子定奪。”

  賈九郎卻沒她那麽想得開,是人都難免先入為主,榜末和榜首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她又是不名一文的寒門子弟,難免越發叫人看輕。

  正惱怒著,藺知柔抬起一根手指,在他打結的眉心輕輕戳了一下:“西市快到了,上次那種棍子餳還想吃麽?今日我做東,請你吃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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