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3882
  本來太子也不必留到方才, 是他自己執意要一一為生徒和舉子們親自頒發賞賜。

  眼下他有事匆匆離開, 便由國子監祭酒和權知貢舉的中書舍人薛鵬舉繼續為他們頒發賜物。

  太子一走, 藺知柔聽見身後賈九郎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再一想兩人長得極其相似的眼睛,心裏的猜測不由更進一步。

  正思忖著, 排在她前麵的舉童已經領完了賞賜,禮官咳嗽了一聲,她趕緊快步走上前去,向上坐的幾位官員行禮,一邊自報家門:“吳縣藺遙叩見各位官長。”

  她口齒清楚, 一口官話聽不出半點口音, 行禮一板一眼, 身姿儀態無懈可擊,加上生得眉目如畫,立即引起了一眾官員的興趣。

  前來觀禮的都是五品以上的清資官,但是三品以上的重臣公務繁忙, 在儀式開始時象征性地露個麵便離開了,因而著紫的官員一個也沒有,滿目皆是深淺不一的緋色公服。

  其中一名著深緋色圓領袍的老者覷眼打量了她一會兒,溫聲道:“你是揚州貢舉的?年齒幾何?”

  藺知柔大方作答:“回稟張侍郎, 小子虛度十一載,承蒙侍郎與李長史不棄, 得此殊榮。”

  這名緋袍官員正是張十八郎那個在吏部任侍郎的叔祖父, 他見藺知柔認出他, 臉上微有訝色,雖然方才禮官將他們這些觀禮的官員都逐一介紹了一遍,但一般人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這小小孩童竟然留心記下,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他沉吟片刻,捋著斑白的長須,誇讚道:“好個伶俐佳兒。”

  說完轉過頭,看看身邊著淺啡色公服的年輕官員,半開玩笑道:“薛舍人,此子乃是我們吳縣的神童,比你長安萬年的孩子如何?”

  那官員便是此次權知貢舉的中書舍人薛鵬舉,他不動聲色,淡淡一笑:“張侍郎的家鄉山川靈秀,人才輩出,晚生自愧弗如。”

  張侍郎爽朗大笑:“薛舍人過謙了,窮鄉僻壤,怎比得京兆人傑地靈,還望賢弟判卷時手下留情。”

  在場的雖然都是四五品的官員,但張侍郎年資不是旁人所能比的,在朝中風頭頗勁,吏部尚書年事已高,已經上了幾次辭表,一旦他致仕,那下一任吏部尚書的人選不做他想。

  因此眾人都十分捧場,紛紛笑著附和。

  就在這時,一個著淺緋色官袍的年輕官員忽然問藺知柔:“聽聞藺小郎君師從柳家十四郎?”

  笑聲驀地停住,這一群當官的都是人精,但不是所有人都對藺七郎這樣的無名小卒上心,她和柳雲卿的關係也隻有為數不多的人知道。

  藺知柔看了眼那發問的官員,是門下省的給事中王寅,她默默在心裏記了一筆,端端正正地行個禮答道:“小子代家師多謝王給事垂問。”

  一眾官員麵露沉吟之色,臉上依舊笑盈盈的,隻有眼睛裏露出各異的情緒,有的人好奇,有的人深思,也有人露出惋惜。

  張侍郎仍舊慈眉善目,樂嗬嗬地對眾官員道:“柳雲卿是精博通贍的奇才,難怪他收的徒弟也是天賦異稟。”

  藺知柔不卑不亢道:“張侍郎謬讚,小子自當盡力不讓家師蒙羞。”

  眾人神色各異,但都眾口一詞地誇讚起他來。

  如果藺知柔真是個十一歲的小孩,這時候說不定已經飄飄然沾沾自喜,可惜她是個成年人,而且既不瞎也不傻,知道那張侍郎話裏有話。

  那姓王的給事中當著一眾官員的麵點破她的師承,更是不知安的什麽心。

  朝中的派係朋黨錯綜複雜,柳雲卿大約是見她年紀小,不願讓她過早了解這些事,以至於她兩眼一抹黑。

  不過明麵上針對她的必然來者不善,看著替她說話的也未必是朋友。

  藺知柔隻做看不出平靜表麵下的暗流洶湧,從國子監祭酒崔峮的手中接過代表賞賜的木牌,道了謝便朝外走。

  排在她之後的是張十八郎,他上前自報家門,官員們一聽他姓氏和籍貫便知他與張侍郎的關係。不過大部分人事先不知他形貌醜陋,見了本人都吃了一驚,但當著張侍郎的麵都隱藏得很好,讚歎恭維之聲不絕於耳。

  張十八郎本就恃才傲物,年紀小又沒什麽城府,當即麵露得色,張侍郎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眼,張十八郎心中一凜,立即垂下頭。

  張侍郎等同僚們把他侄孫花式誇獎了一頓,這才謙虛道:“小子不才,諸位快別把他誇上天了。”

  眾人又道他過謙,把張十八郎又盛讚一番。

  有人對薛舍人道恭喜,頓時一片真心假意的賀喜之聲此起彼伏。

  薛鵬舉權知貢舉,便是這一年進士的座師,又遇上難得的神童科,中第的神童自然也是他的學生,運氣比起往年的試官又更好些。

  何況本來這一切都輪不到他,是劉侍郎突發風疾,讓他趁虛而入。

  本來以薛鵬舉的資曆和人望都輪不上,也就是天子為了立後的事跟一幹犯顏直諫的重臣慪氣,不然也輪不到他來撿漏。

  薛舍人在貴妃立後一事上立場堅定,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但是他在朝中的資曆與在文壇上的名望都不足以服眾,平日與他不太對付的同僚不少,此時他們既豔羨又不忿,都存了看好戲的心。

  張十八郎在叔祖父警告的眼神中收起了驕矜之色,安分地領了賞。

  輪到既沒有顯赫家世又沒有厲害師承的賈九郎,官員們本來興趣缺缺,打算說兩場麵話勉勵一下就打發了,可賈九郎行了禮抬起頭,眾人都是一怔,這小兒生得也太好了!

  這揚州果然人傑地靈,前三名裏除了張十八拖後腿,其餘兩人都生得容貌出眾,在眾多舉子和舉童中鶴立雞群。

  話說回來,張十八郎醜得如此不拘一格,也能算另一種意義上的鶴立雞群了。

  藺知柔雖然生得好,但柳雲卿徒弟的身份比外表更引人矚目,而賈九郎除了生得好別無所長,外貌就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不知是誰感慨了一句:“江南果然人傑地靈。”

  容貌雖然不能代替才學,但在才學相當時,容貌風姿勝人一籌,無論科舉還是日後為官,都是一項不容小覷的軟實力。

  太子一走,賈九郎有恃無恐,在場的沒有一人著紫,即使曾在宮宴朝會上見過他,多半也隻是遠遠的一瞥,何況他此時的形貌與離京時有了不小的變化,即便有人覺著麵善,也不會往他身上想。

  他昂首挺胸,像朵淩風招搖的牡丹,舒展著枝葉任由那些凡夫俗子觀賞讚歎,等著他們欣賞夠了把他的五匹絹給他。

  就在這時候,離座的太子不知為何又步履匆匆地折返回來,官員們紛紛離座避席,起身行禮。

  賈九郎臉色一變,趁著眾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微微低頭,邁著小碎步快速溜了出去。

  太子與官員們一番禮讓,重新入座,國子監祭酒一抬眼,這才發現方才那容貌出眾的舉童不見了蹤影。

  “賈九郎何在?”他問了一聲,“他的賞賜還沒領,怎麽就走了?”

  排在後麵的是其它州府的舉童,聞言施禮答道:“起稟祭酒,那位同科方才出去了。”

  有人半真半假地恭維道:“小門小戶的孩子懾於太子殿下的天威,竟然嚇得連賞賜都不要了。”

  太子掀起眼皮看了那官員一眼,微微一笑:“蔡侍郎說笑了,隻有陛下才有天威,孤何德何能,讓侍郎如此抬舉?”

  這話透露出的含義不言而喻,堂中陡然一靜,官員們噤若寒蟬,隻有一些舉子不明所以,還在麵麵相覷。

  那蔡侍郎嚇得整張臉脫色,匍匐在地上,行了個頓首禮:“老臣失言,請殿下責罰。”

  太子若無其事地一聲輕笑,上前將侍郎扶起:“侍郎切莫如此,孤知你不過是無心之語,便是陛下在也不會責怪於你,孤又怎會越俎代庖?”

  說罷,他往門口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對方才那個舉童溫聲道:“你是哪裏人?”

  那舉童脆生生地應答,堂中凝重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

  藺知柔領了賞之後沒有立即走,在國子監外麵等賈九郎出來,他們接過的賞賜是木牌和文書,還得去左藏庫兌換實物絹帛,藺知柔不想另外花時間來皇城跑一趟,打算等來賈九郎就去附近的車行雇一輛驢車,去左藏庫把絹帛兌了。

  等了一會兒,隻見張十八郎從門裏走出來,看著有些悶悶不樂。

  藺知柔與他同行數月,卻談不上有什麽交情,遠遠地衝他一揖,並沒有與他敘舊的興致。

  她以己度人,以為張十八郎也不耐煩搭理她,誰知那醜娃卻朝她走了過來。

  張十八郎目光閃爍,抿了抿唇,半晌道:“上回的事……多謝。”

  藺知柔怔了一下方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當初在船上替他找出考狀和家狀,她本就是舉手之勞,也沒有指望他感激自己。

  張十八郎從那件事之後越發沉默寡言,見了她總是皺著眉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還想這小孩真是別扭,如今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想道謝又不好意思說出口麽?這包袱也太重了吧。

  藺知柔不覺笑道:“無妨,不過是舉手之勞。”

  張十八郎對道謝這項業務十分生疏,說話的語氣倒像在追責:“你本可以不說的。”

  藺知柔想了想,她當時確實可以置身事外,這樣張十八郎不戰而敗,她就少了一個競爭對手,不過這個念頭從未出現在她腦海中,她不是個追求公平公正的理想主義者,但是也不屑用這些手段。

  張十八郎垂下眼睛,像棵蔫答答的鹹菜:“也是,你從不把我放在眼裏。”

  藺知柔:“……”這小孩怎麽老愛鑽牛角尖。

  不等她說什麽,張十八郎道:“不過你省試還是別存什麽希望……”

  他衝不遠處的一群白衣舉童努努嘴:“看到中間那人了麽?中書侍郎的嫡孫,還有他旁邊的,是博陵崔氏子弟,那群人個個都是高官子孫,他們也不是空有家世的人,我參加過一回他們的詩會,有真才實學的不在少數。他們……”

  他看了一眼藺知柔,澀澀地說:“與你我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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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還有一更,可能比較晚,小天使明天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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