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2532
  十月初, 草木黃落, 物候蕭索。

  船隊終於抵達渭津關, 官員和舉子在此地下船, 換乘車馬至西京,運送貢品的船隻則繼續沿渭水往西。

  離長安城越來越近, 賈九郎的情緒不太穩定,時而亢奮異常,時而又垂頭喪氣, 大部分時候坐立難安。

  此人與藺知柔截然相反,心裏藏不住事, 喜怒哀樂都堆在臉上,他心緒起伏,便要攪得四周雞犬不寧, 讓身邊人也不得安生。

  這個身邊人就是藺知柔。她天生冷淡,習慣把什麽都放在心裏,無法對這種傾訴欲旺盛的青少年感同身受。

  下了船已近黃昏,他們在驛館落腳, 這裏餘下空房不少, 舉童們兩三人一間。

  藺知柔和賈九郎照例被分配到一間, 蔣戶曹史這麽安排有點先進帶後進的意思,讓少年老成的藺七郎看著點賈九郎,免得這惹是生非的小崽子在這節骨眼上鬧出什麽幺蛾子。

  他們分到的是間狹小的倒房, 原先大概是放雜物用的, 連扇窗戶都沒有, 靠牆放著一張單人床,被褥也隻有一套,看著倒還算幹淨。

  他們的大件行李隨貨船運往京城,隨身隻帶了些書和換洗衣裳,沒有多的被子。

  這個時代遠行是件苦差事,凡事都得將就,藺知柔倒也沒什麽想法,十人大通鋪都睡了幾個月,沒道理這時候犯矯情。

  何況賈九郎也就是個剛能分出男女的小破孩兒。

  賈九郎意見不小:“這麽小的床怎麽睡人!晚上你把腳伸到我臉上怎麽辦?不成不成!”

  藺知柔涼涼地瞟他一眼:“那你睡地上。”

  賈九郎小聲咕噥:“為什麽不是你睡地上……”到底不敢大聲,也不知道為什麽,藺七郎身上似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令人不能理直氣壯地要求他打地鋪。

  兩人領了飯,在廊下草草吃了,賈九郎照例借著消食的由頭四處亂竄,藺知柔卻早早回到房中,點了油燈做幾天的功課,一篇賦寫完,她估摸著賈九郎也快浪回來了,先一步打水洗漱,散了發髻,坐在燈下一邊溫習文選,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梳頭。

  賈九郎就在這時候回來了,正好撞見她披頭散發的樣子,暈黃燈光裏,小孩的側臉玲瓏秀巧,又長又翹的睫毛暈在燈火裏,顯得融融的,看著比平日多了些軟和。

  藺知柔書看得久了眼睛有點幹澀,不自覺地抬手揉了揉,修長的眼尾染上抹微紅。

  這小子生得可真是不賴,賈九郎心道,不過還是跟個小娘子似的,想到這裏,胸中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最近他的個頭竄得很快,身體的變化有時能把自己嚇一跳。他阿兄阿嫂老是念叨他個子矮,見了他不知要怎麽吃驚呢!

  藺知柔放下書卷抬起眼,見他手裏提著個葉子包:“又上哪兒打秋風去了?”

  賈九郎眼睛一彎:“方才蹓躂到院子裏,見司馬和參軍他們在廊下飲酒行令,與他們玩了一會兒,贏了這些吃食。”

  其他舉童甚至進士科的舉子見了幾個官員都是謹言慎行,唯恐一個不小心失禮,隻有他沒大沒小,也不管什麽尊卑長幼,見了誰都不發怵不怯場。

  那些官員大約也很少遇到這個品種的奇葩,不以為忤,還挺喜歡他。

  賈九郎打開葉子包,裏頭包著整隻的燒雞,他從牆角水缸裏舀了一瓢清水,仔細洗淨手,用潔白的絲綿帕子擦幹,這才扯下一隻雞腿伸到藺知柔嘴前:“啊——”

  藺知柔不知道他今天犯的哪種病,往後一讓,搖搖頭:“不餓。”

  “你要多吃點,”賈九郎得意道,“多吃才長得高,我看你這幾個月都沒怎麽長個子。”

  鬧了半天原來是秀優越,藺知柔懶得理他,把燈移到床邊,靠在床上繼續看書。

  果然惱了,叫我戳中了痛處,賈九郎心說。

  他看慣了冷臉,慢條斯理地啃完一隻雞腿,把剩下的燒雞包起來,細致地洗了手,然後去外頭打熱水。

  藺知柔懷疑他有潔癖,時下已是深秋,一個月洗一次澡都算講究人,他卻是逮著機會就洗,也不拿藺知柔當外人,大大方方任她瞧。

  藺知柔放下書,轉向裏側,拉起衾被:“先睡了。”

  賈九郎手上一頓,嘩啦啦的水聲停了片刻。

  多半是見我腿長,心裏不爽快了,賈九郎自作多情地得意著。

  他草草地洗完,擦幹身子披上寢衣,解了頭發,用繩子鬆鬆地束在腦後,然後熄了油燈,掀開被子躺下。

  兩人分兩頭睡,仍舊很擠。

  賈九郎不習慣與人同榻,翻來覆去睡不著,聽對麵的人悄無聲息,輕聲道:“藺兄,睡著了麽?”

  藺知柔也沒睡著,她努力把自己繃成一根竹竿,緊緊貼著牆壁,把大半張床都讓了出去,可那破孩子還是不消停,不停地翻身,他一動就有一股冷風灌進被窩裏,藺知柔雖然穿著足衣兩隻腳還是捂不暖。

  聽他的聲音毫無睡意,似乎是要聊天,藺知柔哪裏敢搭腔,佯裝熟睡,把呼吸放沉了些。

  賈九郎不再說話,藺知柔剛鬆了口氣,忽覺腳底心一陣鑽心的癢,下意識地一縮腳:“你幹嘛?”

  床尾傳來破孩子嗤嗤的笑聲:“就知道你裝睡。”

  藺知柔:“……”本來入了京想省錢住在公家安排的四夷館,還是找家寺廟賃間禪房買個清靜吧。

  賈九郎接著說:“藺兄,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你……”

  “不該。”閉嘴吧。

  “……”賈九郎充耳不聞,“其實我不姓賈,也不是六合縣人,我本來打算去廣州,但是半道上住了家黑店,錢財叫人偷了,隻得就近找個地方趁錢。我們聽說六合縣賈家是個富戶,便去碰碰運氣,他們見我伶俐,讓我做了賈九郎的書僮,於是我便來替考了。

  “哦。”

  “你不想知道……”賈九郎問到一半,心道還是別自取其辱了,舌頭一拐彎,“其實我是西京人。”

  藺知柔興趣缺缺地哼了一聲。

  “這回我是偷跑出來的,”賈九郎歎了口氣,“回去我阿兄非得打死我不可……”

  該,藺知柔心道,隨即覺得有些奇怪:“你父母呢?”

  “我阿娘好幾年前就過世了,”賈九郎的聲音甕甕的,“阿耶娶了小娘,生了弟弟……沒空管我。”

  藺知柔唔了一聲,她平生最怕交淺言深被人當樹洞,恨不得把一耳朵的隱私倒出來。

  賈九郎打了個嗬欠:“我不是存心騙你的,要是……你可別怨我啊……”

  說完這句話,他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仿佛落了地,不一會兒就沒心沒肺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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