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4      字數:3518
  二師兄回鄉考試離開半個月,宋十郎和師兄鎮日裏大眼瞪小眼, 越發相看兩厭。好容易盼到兩千貫文回來了, 結果他不是在師父的書齋裏上課, 就是與阿鉉兩人關起門來埋頭苦讀或者切磋學問。

  偏偏師父為了給兩千貫文加課暫時減了他們倆的課業,以至於他比往日還閑。

  宋十郎不像阿鉉那般還有點自欺欺人的嚴於律己,他早已認清了自己胸無大誌,畢生的追求就是吃喝玩樂以及不挨揍, 考中進士不過是給他的錦繡人生添朵花罷了。

  偶爾熱血上頭立個誌, 轉天就像酒醒似地忘了個幹淨。平日裏師父管他最緊,眼下師父顧不上他了, 他脫韁野馬似地歡騰了兩日, 然而山間別墅裏沒有可供他揮灑馳騁的天地,他隻覺閑得渾身關節都快生鏽了。

  人一閑就要去撩閑,起初兩個師兄讀書不鎖院門,宋十郎便有事沒事地找上門去, 不是借書就是借紙,有時候連借口都懶得找, 隻說路過口渴要碗茶吃。

  他一下午能來個七八趟, 藺知柔猶可,她讀起書來兩耳不聞窗外事,記性又好, 即便被打斷一會兒也能毫無空隙地接上, 阿鉉卻是不堪其擾, 忍無可忍地將他推出門外。

  從此以後阿鉉防賊似地防他, 害得堂堂節度使府公子隻能扒著牆頭學貓叫,以擾人讀書逗悶子。

  宋十郎正在變聲,嗓門粗嘎得像一捆柴,他偏要捏著嗓子叫,那效果格外感人。

  每當此時阿鉉便豁地站起來,不顧腿麻一瘸一拐地跑出去,撿起土坷垃便往牆頭扔去。阿鉉是那種天生手上沒什麽準頭的人,往往失之千裏。那貓又是喵喵兩聲,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師兄和師弟給藺知柔緊張又枯燥的備考生涯添上了雞飛狗跳的神來之筆。

  端午後第一次旬休,藺知柔回到江寧城中的新家。

  師父知道她牽掛家人,特意允她提前一日回家。

  趙氏一見女兒便驚呼道:“怎麽才幾日瘦了這許多!”

  藺知柔這陣子睜眼便讀書,朝鏡子多瞟一眼都嫌費事,倒是並未察覺自己瘦了多少,笑著道:“哪有阿娘說得那麽嚇人。”

  家人上心,容易大驚小怪,一分也要看作十分。

  她越是這樣若無其事,看在當娘的眼裏越是可憐,趙氏立時紅了眼眶,張羅著讓小金去鄰家買雞。

  藺遙和藺嫻已經習慣了藺知柔時不時消失很長一段時間,這回她不過五日就出現,兩人喜出望外,爭先恐後地與她分享新家的點點滴滴。

  藺知柔見他們都適應了江寧的生活,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陪阿兄阿妹玩了半日。

  一家人用過晚飯,趙氏將兒子和幼女哄睡了,這才和長女在燈下說梯己話。

  藺知柔打開自己的衣箱,搬出五匹絹來,對母親道:“阿娘,眼下你們也安頓下來了,托四舅給阿兄阿妹物色個西席罷。”

  趙氏慌忙推辭:“這是高明府給你上京考試的路資,阿娘沒什麽給你便罷了,怎麽能拿你東西?”

  藺知柔道:“到時候隨計入貢,一路上都可住館驛,花費不了什麽錢。進士科解元解副都有額外賞錢,神童試應當也會有。阿娘你拿著罷,箱子裏還有五匹,你自取便是,別苦了阿兄和阿嫻。”

  所謂隨計入貢便是舉子隨著本州貢品一起於冬十月送到京城,一路上的食宿交通都由本州官府承擔,不過到了長安便要靠自己解決。

  許多舉子不得不四處打抽風,好在這個時代官員重名聲,窮舉子訛上父母官的門多少能有所收獲,若是碰上慳吝些的,大可以作詩賦文譏刺,連輿論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這些門道藺知柔原先也不懂,全是聽師兄和師弟說的,宋十郎他阿耶年年都要被舉子薅去一大坨羊毛,好在宋節度使家底厚實,淮南又富庶,薅一薅也無傷大雅。

  藺知柔倒是不怎麽發愁錢的事,舉子花錢,一大半是花在遊宴和行卷上,這兩項開支她都沒有,隻需把在京期間的食宿籌措出來便是了。

  再不濟還能敲她四舅的竹杠,這回他在江寧開鋪子,不知又動了多少手腳,合該散散不義之財。

  趙氏雖有個進士丈夫,但其中的彎彎繞繞沒人同她講過,聽女兒這麽一說,以為考資全由衙門出,遂放下心來。

  藺知柔又道:“阿娘你同四舅說,務必找個穩重敦厚的,學問高不高不打緊,須得有耐心,遊學的外鄉舉子最好,除了束脩以外咱們家還可以供食宿。”

  趙氏一一記下,預備下回趙四郎來看他們母子時同他說。

  趙四郎頗有微詞,明裏暗裏怪妹妹不會做人家,不過趙氏執意堅持,他也隻好在城中幫著物色,他那外宅婦家裏是開客舍的,消息十分靈通,有他們幫著留意,很快便有了三四個人選。

  十日後第二次旬休,藺知柔回到家,聽趙氏將幾人的情況一說,選定了一個姓胡的書生。

  那書生是嶺南人,二十開外年紀,預備過幾年考進士,一邊北上一邊遊曆山川開拓眼界,盤纏用盡了便上書肆抄書或是當西席掙路資,教學經驗算得豐富。

  不過藺知柔之所以選中此人卻是因為他雅擅丹青,曾替富家畫過屏風,也曾幫寺廟畫過經變畫。

  藺知柔抽空見了見人,隻見這胡先生身材瘦小,臉色白靜,溫和而謙遜,未語帶著三分笑,說話柔聲細語。

  母子幾人都覺滿意,便擇定吉日讓兄妹倆行了拜師禮。

  那先生寄寓在城南薦福寺,每日往來頗為不便,藺知柔便托四舅雇人在院子裏砌了兩道牆,將兩間西廂房隔了出來,另開一門進出,成為一個自成一體的小院,供那先生居住。

  胡先生為人厚道,省下了食宿之費,主動減了兩成束脩。

  兩個孩子都很喜歡這個循循善誘的先生。胡先生不久便發現學生雖然學書習字比同齡孩子慢半拍,畫畫卻極有天分,便在課業之餘手把手地教他,竟是毫不藏私。

  趙氏到了江寧也沒忘了替兒子尋醫問藥,隻不過請了兩個本地的名醫看過,說辭都與揚州的大夫差不多,加上手頭不寬裕,也隻好暫且作罷。

  家中太平無事,藺知柔便將全副心神都放在備考上。

  暑氣一日盛似一日,終於入了梅,因為地形的緣故,江寧又比別的地方燠熱,仿佛一個熱氣騰騰的大蒸籠。

  蔣山別墅有濃蔭蔽日,又有山泉流瀑,比城中清涼些,可屋子裏也是悶熱得待不住人。

  柳雲卿將課堂也搬到了臨水的堂閣,卸了隔子門,成了四下透風的敞軒,倒比室內舒服許多。

  整個別墅中就屬此地最涼快,且四周種滿了艾草和別的香草,蚊子都比別處少。

  上完課,柳雲卿便回自己的書齋,把水軒留給幾個徒弟。

  阿鉉和藺知柔讀書,宋十郎通常是裝模作樣地讀上半個時辰,讀著讀著就歪倒在了藤床上,書卷蓋在臉上,不一會兒便從底下傳出鼻鼾。

  宋十郎的鼾聲悠揚婉轉,變換無窮,阿鉉不勝其擾,先是用蒲扇柄戳他,戳一下消停幾息,再打再戳,如此循環往複。

  讀到傍晚,宋十郎也睡飽了,柳伯便提著食盒來擺飯,柳雲卿也來同他們一起用晚飯,吃完飯師徒幾人坐在藤床上,一邊納涼,一邊喝茶聯詩,說不出的愜意。

  偶爾一個晃神,藺知柔覺得這樣平平淡淡的安穩日子過一輩子也很好。家人就在山下,來回一趟不過一個時辰,綠水青山間有親人般的師父和師兄弟。

  不過那也隻是一瞬間的幻想,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師兄和師弟過幾年也要赴舉,至於師父……

  那日師父在地獄變前的那番話雖是對徒弟的教誨,於他自己而言何嚐不是剖白心跡?

  這段時日來,藺知柔逐漸發現,柳雲卿對進士科的了解之深出乎意料,從考製到應試技巧無不精熟,甚至連行卷都頗有心得,可見也曾專心於舉業,隻不過因為某種緣故而中斷了。

  一個人的抱負是無法藏住的,他有一身才學,也有濟世之心,隻欠缺一個騰淵而起的契機罷了。

  何況藺知柔自己也不是安於現狀的人,注定要在塵世中打滾翻騰,直到扶搖直上或者一敗塗地。

  現世安穩於她這樣的人來說不過是水月鏡花。

  光陰如白駒過隙,兩個月一眨眼便過去了。藺知柔已將六十卷《文選》熟讀成誦,離別的日子也終於到了。

  藺知柔臨行前一晚,柳雲卿設宴為她踐行,幾個人飲了幾杯酒,都有些熏然,宋十郎鬧著要行酒令,阿鉉搬了膝琴出來,要彈奏一曲《陽關三疊》為師弟送別,結果因為久缺練習彈得七零八落,宋十郎自然要逮住機會奚落一番,兩人又打鬧成了一團。

  兩人鬧完一場,阿鉉理了理衣襟,端起酒杯敬藺知柔:“師弟,師兄祝你鵬程萬裏。”

  宋十郎也舉杯:“兩千貫文,苟富貴,毋相忘。”

  頓了頓道:“若是黜榜就更好了,回來同我作伴……”

  話還沒說完就被師兄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怎麽說話的!”

  柳雲卿道:“順勢而為即可。”

  藺知柔笑著滿飲杯中酒。

  少年人的離別沒那麽傷情,隻有些許惆悵,因為來日方長,相見有時。

  第二天清晨,藺知柔拜別了師父,辭別師兄和師弟,在晨曦中離開了蔣山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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