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4      字數:3569
  賈九郎向來口無遮攔, 甚少瞻前顧後,在他的一眾兄弟中也算一枝獨秀的奇葩。

  他說那番話倒也不全是因了與藺家小兒有二麵之緣, 隻是見不得有人為捧那醜孩子故意引導眾人顛倒黑白。

  他這張嘴就像鞘中的名刀, 時不時要出來亮一亮,不然便覺對不起老天爺的厚賞。

  便是他不認識藺七郎,也要出來打抱不平的。

  說完這番話,賈九郎笑著向眾人一揖,雖然身高不足五尺,竟有種玉樹臨風的姿態。

  賈九郎擠出人群,發現賈家的老管事袖著手站在幾步開外, 鐵青著臉, 鼻孔微張, 腮邊肉直要掛到兩肩。

  見他出來,老管家壓低聲音道:“誰叫你胡言亂語的?郎君的吩咐你忘了?”

  賈九郎滿不在乎地笑笑:“這不是為你家小郎君造造聲勢麽?如今全揚州都知道六合縣有個賈神童了。”

  管事壓抑著怒氣:“你小子敢搗鬼,待我回去稟告郎君……”

  這一套對別的小孩或許管用,但這個小孩自幼無法無天, 從未真正怕過誰, 眼下更是有恃無恐:“管事盡管去,橫豎看管不力的是您老, 看看你家郎君是罰你還是罰我。”

  老管事叫他噎得差點背過氣去,自言自語似地小聲咒罵:“兀那小狗奴,多管閑事, 且給我等著, 日後有你好看……”

  “賈九郎”耳力甚佳, 聽得一清二楚,不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壓根沒打心上過。反正賈家人還指著他替那傻小子上京考省試,一時也奈何他不得。

  他一邊在管事和幾個仆役的簇擁下向賈家的馬車走去,一邊往四下裏張望,尋找藺七郎的身影。

  他今日到得早,看到了趙四郎和一個鬢發斑白的老翁,卻不見藺七郎前來,不禁納悶,可惜隔著稠密的人群沒來得及上前搭話,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兩人已經不見了。

  他心中微有遺憾,畢竟身在異鄉,難得遇到個年歲相仿又投緣的人。轉念一想,好在他也過了覆試,到時候回京路上有他同行,正可解解旅途煩悶。

  這麽一想,頓時又覺暢懷,笑意便從他眉梢眼角滲了出來,連帶著看賈家那些惡奴也沒那麽討人嫌了。

  話分兩頭,趙老翁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不省心的外孫女叫過去。

  藺知柔來到外祖父院子,見趙老翁臉帶慍怒,心下已有計較,若無其事地行了禮,帶著點忐忑問道:“外翁,可是外孫女考得不好?”

  趙老翁打量了外孫女兩眼,怎麽看都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娃,難不成是他想太多了?

  他收斂了怒容,語氣中仍帶了幾分氣惱:“你考了榜首。”

  藺知柔眼神一亮,詫異道:“當真?”這驚訝倒不是裝出來的,她預料自己在前列,卻沒想過會得榜首,畢竟她隻正經學了兩個月,單一個張十八郎水平就在她之上,更何況還有其他臥虎藏龍之輩。

  “第二和第三是誰?”她又問道。

  趙老翁回憶了一會兒道:“第二是吳縣張家的小公子,第三是個姓賈的小子。”

  張十八郎位居前三在她意料之中,那一句真九句假的賈九郎倒是有些出人意表。

  趙老翁道:“如今滿城裏都在說這事,樹大招風,早同你說了凡事須得小心仔細,你怎麽把我的話全當了耳旁風?考試的時候也不知留點餘地,如今一考考了個榜首,這攤子要怎麽收拾?”

  藺知柔故作驚訝:“外翁,外孫女隻讀了兩個月書,拚盡全力還唯恐力有不逮呢,哪裏敢留什麽餘地?連陳家的鴻儒都說外孫女要落榜呢。”

  趙老翁想起自己先前聽信陳家塾師那番鬼話,不禁帶了點赧色,心道那錢都白送了,轉念一想,姓陳的一世精明,沒想到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又有種莫名的快意。

  他點點頭:“已經到了這個田地,多說也無益,外翁也不責怪你了,往後還得加倍小心,尤其是去了京城,更要見機行事,千萬不能讓……那事敗露,叫人知道了可是殺頭的罪!”

  藺知柔恭順應是,可臉上卻殊無懼意,外祖父這是在唬他,本朝不搞嚴刑峻法那一套,進士冒籍舞弊也就是三年不得再考,雖說沒有女子冒充男子考科舉被揪出來的先例,但是想來罪不至死。

  趙老翁見她並未露出畏懼之色,隻覺胸中堵著一口氣,不由皺起了眉:“省試可千萬別再出漏子了!”

  藺知柔道:“外翁且放寬心,外孫女這回不過是碰巧,參加省試的少說也有幾百人,不知多少神童俊彥,外孫女便是卯足勁也摸不到榜尾。”

  趙老翁一想也是,要是考試那麽容易,天下便沒有那麽多苦讀一輩子考不上進士的白頭舉子了。這回想來是恰好蒙對了試官的心思,又有他舍財疏通,因而才給了她一個榜首。

  如此一來,似乎又是他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藺知柔不知外祖父刹那之間轉過那麽多念頭,她記掛的是別的事。

  “外翁,”她問道,“不知四舅何時有空陪我們去江寧?”

  趙老翁目光一冷,這是挾功邀賞?他平生最討厭旁人惦記他的錢,尤其是家中小輩,他樂意給時便給,他們卻不能出言討要。

  “近日鋪子裏忙得恨,江寧要置宅子,還要選鋪子,所費不小,絲毫馬虎不得。”一想到要花出去的錢帛,他心裏一百個不情願。

  藺知柔深知外祖父脾性,隻道:“外翁,倒不是外孫女著急,隻是放了榜,鄰裏難免有好事之人探問,若是要見阿兄,怕也不好阻攔,隻有早去江寧才能免除後患。”

  趙老翁一心隻怕花錢,這時才醒悟過來,不說鄰裏,若是大房二房多放個心眼,這事恐怕也瞞不了太久。

  他點點頭:“我先問問你四舅,這邊鋪子裏的事若是能緩一緩,便讓他先陪你們去江寧安置妥當。”

  藺知柔知他被自己說動,鬆了一口氣:“多謝外翁。”

  回去同母親一說,趙氏驚得半晌合不攏嘴,如果這榜首是兒子考出來的,她不會多驚訝,畢竟藺遙從兩三歲起就時有驚人之舉。

  可女兒隻是比一般孩子聰慧沉穩些,並無十分過人之處,況且隻讀了幾日書,怎麽就考了榜首呢?

  她張口結舌:“會……會不會弄錯了?”

  藺知柔隻是一笑:“好歹覆試過了,外翁說盡快送我們全家去江寧,阿娘可以稍安了。”

  趙氏不禁喜出望外:“阿娘這就去叫嬤嬤先將東西收拾歸置起來!”

  趙四郎正眼巴巴地盼著與小情人團聚,辦起事來各外賣力,不過三兩日就將這邊鋪子裏的事交接妥當。

  藺知柔待四舅得空,叫他陪自己去了趟縣衙。

  她是高縣令舉薦的,過了覆試理當前去知謝一聲。

  高縣令這回見了她,態度更比前兩次親切許多,藺知柔奉上親手抄寫的大光明經,用的是高縣令上回贈送的筆和墨,仿的是高縣令的書體,又找書畫鋪子裝裱成卷軸。

  高縣令篤信釋道,見之果然大喜,又見是自己的書體,越發欣慰,大大將她褒揚勉勵了一番,臨走時又有饋贈,這回卻不是紙筆之類的東西,而是能當錢使的絹帛二十匹,一匹絹約是一貫錢,這裏頭便有兩萬錢,不是一筆小數目了。

  藺知柔自是推辭,高縣令執意要她收下。

  有些官員提拔後進、資助貧士隻是因為惜才,施恩並不圖報,高縣令顯然沒有這樣的高風亮節。

  藺知柔這回一舉奪得榜首,他作為舉薦者已是顏麵有光,若是省試中再有佳績,說不定直接上禦殿奏對,那就在天子和宰輔們跟前掛上號了,眼下的二十匹絹與日後的好處相比不啻為九牛一毛。

  藺知柔心知肚明,推辭了一番便領受了,對她而言這是送上門的羊毛,不薅白不薅,橫豎她是高縣令舉薦的,便是沒有這二十匹絹也要承他恩情。

  出發前一日,趙老翁在正院擺了席麵,闔家一起吃個飯,為女兒一家踐行,也算慶賀外孫得了覆試榜首。

  當晚藺遙換上新裁的春衣和黑緞新履,麵帶微笑給長輩們行禮,落在旁人眼裏說不出的春風得意。

  藺遙對舅舅、舅母和表兄妹們的話一知半解,但是牢記著母親的囑咐,不明白的話便不答,隻以微笑回應,好在有趙氏和趙四郎在一旁見機圓場,又有酒遮麵,倒是沒有露餡。

  藺遙本來就是一杯倒,接了幾個舅舅敬的酒腳下已經開始打飄,趙氏便趁機推說兒子喝醉,將他扶回了院子裏。

  這一頓飯眾人都吃得味同嚼蠟,知情者心驚膽戰,不知情者見藺七郎文昌星高照,自家卻連赴舉的資格都沒有,心中酸澀自不必說。

  大房和三房還能勉強掛住個笑臉,維持一下麵子情,與他們母子幾個有過齟齬的二房曹氏和四房江氏臉色冷得要結霜。

  所有人硬著頭皮忍完這頓飯,趙老翁發話讓女兒一家早些回院安歇,以備第二日早行。

  趙氏和藺知柔便順水推舟起身告辭,領著藺嫻回了自家所住的偏院。

  整個小院子籠罩在朦朧月色中,掩住了白晝的破落和逼仄,平添了幾許溫情。

  廊下堆著打點好的箱籠行李,兩年的生活沒攢下多少東西,歸攏來隻有這麽一小堆。

  趙氏先前日日盼著離開,真到了要走的時候卻又生出許多眷戀不舍,悵然道:“終於要走了啊……”

  藺知柔握了握母親的手:“阿娘,我們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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