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4      字數:3571
  藺知柔本來還想勸趙老翁兩句, 叫他別花冤枉錢, 可一聽他捎帶上師父, 臉色便冷淡下來:“外翁,外孫女拜師不過兩月,若是能過覆試,當然是師父教導有方,若是不成,那也隻能怪自己學藝不精。”

  趙老翁此時看外孫女便像看個漏財的大窟窿、無底洞, 哪裏有好臉色,他手指著藺知柔, 微微哆嗦:“你還為了個外人頂撞你外翁?”

  藺知柔平靜道:“既然外孫女拜柳先生為師, 師父於我便是親人, 算不得外人。”

  趙老翁雖然愛財吝嗇,但也沒虧待過他們, 至少在他們母子幾個走投無路時施以援手, 藺知柔也不想氣壞他, 微微一歎,接著道:“外翁,即便最後一首詩不好, 前麵的題外孫女都答出來了,揚州要取二十人上京覆試,應當不至於黜落的。”

  趙老翁哪裏肯信她一個小女孩的話, 今日他一早去了陳府, 反複問了那塾師, 對方隻是一味搖頭歎息,道他外孫這回險矣。

  他瞪著眼珠子道:“陳家那位先生可是從上京請來的才子,正經考過省試的,一年光束脩便是一百貫文加十匹絹十匹大練五匹錦,你那個什麽師父,若是真像他自己吹噓的那麽了得,如何十匹絹就肯收下你?”

  對趙老翁來說,天地萬物都能換算成錢,自然也包括才學,在他看來,十匹絹就能打發的柳十四郎自然遠不如一百貫文加許多絹帛的陳氏塾師。

  陳家是大鹽商,錢積得比山還高,請的塾師當然也是一流。

  趙四郎是親眼目睹過柳家十四郎風采的,見外甥女臉色沉得要滴下水來,生怕她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來,忙搶先道:“阿耶,那柳先生是河東柳氏子弟,兒子也見過,真個是神仙一般人才,他束脩收得少是因了輕財,阿耶莫要想岔了。”

  趙老翁猶自嘴硬,執拗道:“他說自己是柳家人就是真的了?他要真有才怎麽不去考進士?他有那個家世不在京裏做官?”

  趙四郎一時啞口無言,旋即道:“那還有淮南節度使公子呢?他總作不得假罷?那些仆從車馬手力可不是假的。”

  趙老翁一噎,隨即橫眉立目:“那宋公子不過十幾歲的少年郎,說不得也叫人蒙騙了!”

  說到底他還是對這個外孫女沒什麽信心,不相信有人因為愛才惜才收她為徒,更不相信她念兩個月書見識便能比得過陳家的塾師。

  藺知柔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此時無論說什麽都隻是雞同鴨講,隻有等兩日後放榜見分曉,至於這兩日趙老翁執迷不悟要花錢運作疏通,那也不是她能勸阻得了的。

  同樣的話她從不說第二遍,聽不聽由人。

  藺知柔向趙老翁和趙四郎行了個禮:“若是外翁、阿舅沒有別的吩咐,柔娘就先告退了。”

  趙老翁沒好氣地道:“你走罷!”

  這外孫女畢竟是外姓女兒家,打不得,罵不得,若是自家孫女,敢這樣頂撞他,非得罰她在院子裏跪到晚上不可。好在幾個孫女還算乖巧,並沒有如此不省心又不省錢的。

  接下來兩日,藺知柔照舊從早到晚手不釋卷,讀累了便陪兩個孩子玩一會兒,看藺遙畫畫,或是兄妹三人一起在院中玩耍,折了樹枝往破瓦罐裏“投壺”,或是挖了泥搓成各種糕餅的樣子扮家家酒,過得十分充實。

  趙老翁這兩日卻是疲於奔命,瞞著其他兩個兒子,帶著四兒子,到處托關係找門路。

  好容易搭上大都督府內一個小吏的線,錢帛流水一般使出去,還貼了兩盒子人參,可中間人始終沒給個準話,隻說對方已將錢帛如數奉給了長史,叫他們耐心等榜。

  對藺知柔來說兩天時間一晃而過,趙老翁卻是熬油一般。

  終於到了放榜的日子。

  是日大清早,天色還黑黢黢的,趙老翁便將外孫女叫到自家院子裏,見她睡眼惺忪,還是女兒家打扮,一口氣又在肚裏橫衝直撞:“今日放榜,都什麽時辰了?怎麽還沒收拾停當。”

  藺知柔看了眼衣帽齊整的趙四郎,答道:“外翁,今日外孫女不便去看榜,還得勞累四舅。”

  趙四郎也詫異:“你不去?”

  藺知柔道:“今日放榜,大都督府前定有許多圍觀者,人多眼雜。”

  她料自己名次當在前列,更容易引人注目,萬一碰到熟悉哥哥的人就麻煩了。

  他們一家雖然深居簡出,可藺遙外出求學,見過的人還是不少的,在去江寧之前不能節外生枝。

  趙老翁也知外孫女說得有理,但是肚子裏氣不順,哼了一聲道:“我看你是知道自己考得不像樣,不敢去看榜!”

  說著便打發了她,自己帶著四子、老仆出門了。

  父子倆天蒙蒙亮便騎驢出門,到了長史府門口,府門緊閉,四處不見榜紙蹤影。

  門外已駐了不少人和車馬,大約也是考生的家人,一邊等榜一邊相互攀談,因是在官府門口,眾人都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在遠處聽著就像一大群胡蜂嗡嗡叫。

  趙老翁和趙四郎將驢拴在樹上,因為心中有鬼,不敢與其他人交談,不聲不響地挨在角落,袖手等著。

  約莫過了兩刻鍾,那府門總算“訇”一聲開了。

  隻見一隊腰佩樸刀,手執長戢的護衛走出門來分列兩旁,接著一個穿綠衣的官員緩步踱出,後頭跟著個提著小桶的皂衣小吏。

  那綠衣官員手中捧一張白紙,顯然就是榜紙了。

  眾人見了這陣仗不由自主噤聲,不等那些長戟格到身前,便紛紛退避,為那官員讓出一條道來。

  官吏走到牆東立定,示意小吏刷上漿糊,然後把榜紙橫平豎直地貼到牆上。

  人群一見榜紙,忍不住呼啦啦圍了上去,趙老翁父子也急忙跟上前去。

  那綠衣官員貼完榜便折回府內,門又訇地一聲在他身後關上,隻留下幾名護衛守著榜單維持秩序。

  趙老翁的一雙老寒腿不爭氣,待到得榜下,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

  父子一齊踮腳抬頭朝榜紙望去,急切地搜尋藺遙兩字。

  他們料定藺知柔馬失前蹄,就算送錢疏通了,名次也不會好,於是便從紙尾開始,從左至右地一個個找。

  榜上總共二十來個名字,趙老翁挨個數到十五六個,仍是不見外孫名姓,仿佛吞了黃蓮,口中發苦,臉色轉青,心說那塞出去的錢怕是死絕了。

  那些當官的拿錢不辦事,沒處說理去,隻有打落牙齒和血吞,吃了這個啞巴虧。

  剩下幾個名字他也懶怠看了,垂下頭拖著腿便要轉身,忽聽兒子口中一聲驚呼:“阿耶!咱們七郎是榜首!”

  這一聲引來不少人側目,圍觀者紛紛指指點點:“原來這兩個是神童家人……”

  趙老翁不可置信地回身朝榜首一看,也顧不得罵兒子不持重了,他此時就仿佛吞了炸雷,在胸腔中“轟”一聲炸開,將他五髒六腑都給點燃了。

  老頭一張臉又青轉白,由白轉紅,由紅而紫,又刷地一下白回來。

  他心中百感交集,霎時間又驚又喜又悔又惱且懼。喜的是外孫女竟過了覆試,驚的是竟能位居榜首,悔的是白費了那許多錢帛,惱的是她不聽自己的吩咐,竟然大逆不道考了榜首,懼的是樹大招風,生怕引人注目,偷龍轉鳳的秘密叫有心者瞧出來。

  他兩眼發直,怔怔立在當地動彈不得。眾人見了,道他喜出望外,一時沒轉過神來,紛紛作揖道喜:“恭喜老丈,恭喜兄台。”

  恭喜和稱羨之聲不絕。

  趙老翁這才回過神來,抬袖掖掖腦門上的汗,與兒子一同向四周團團一揖:“托各位的福。”

  趙四郎倒是有幾分急智,向周圍人拱手:“老父年紀大,經不得大喜大悲,少陪,少陪。”口中一邊說客套話,一邊攙著趙老翁擠出人群。

  榜紙張出,陸陸續續前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雖不如進士科那樣轟動,卻也圍了不少人,吳縣藺小郎本來就是聞名遐邇的神童,覆試又奪魁,可見是貨真價實的神童。

  相形之下,同為神童、如今屈居第二的張十八郎便沒什麽人關心了。就算提到他,也不過道一句“容貌奇醜”。

  倒是第三名那個賈九郎,此前默默無聞,忽然一鳴驚人,有不少人好奇。

  張家的油壁馬車停在不遠處,張十八郎自矜身份沒下車,與一名錦衣中年男子端坐車中,遣了個機靈的書僮去看榜。

  那書僮猴子一般靈巧地鑽進人群,看完榜又鑽出來,快步走到自家馬車前,探進車中向主人道:“賀喜郎君小郎君,咱們小郎君取了第二名!”

  張十八郎怔住,黃眼珠裏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道:“那榜首是誰?”

  書僮看出小主人不快,趕緊收起諂笑,低頭道:“回小郎君的話,是一個姓藺的。”

  張十八郎漲紅了臉,嘴唇翕動,淚水霎時盈了滿眶。

  他身旁的錦衣男子斥道:“不許哭!”

  張十八郎越發委屈,眼淚撲簌簌往下落:“二叔,我……”

  張二叔冷著臉道:“哭沒有用處,我們張家人遇到不平事從不靠眼淚取憐。”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泥金紅箋,對那書僮道:“將我名帖送到大都督府,就說吳郡張氏二郎求見袁參軍,即刻要見。”

  張十八郎淚眼婆娑:“二叔……”

  張二叔拍拍侄兒的肩頭:“二叔知你委屈,你考場上作的詩二叔看了,我不信有人能強過你。放心,二叔必定替你討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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