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4      字數:3449
  這一日前來大都督府覆試的童子約有六十人上下, 一部分是治下各縣長官舉薦的, 也有少數幾個投牒自薦的, 秉著“野無遺才”的原則,大都督府的僚佐經過初步審核也給了覆試資格。

  因而這些童子的才學和水準參差不齊, 有些小童甚至目不識丁, 隻是將經書從頭至尾囫圇背下, 一經考校便露了餡兒。

  即便如此, 待幾十個童子一一試遍, 將最後一人打發走, 也已近黃昏。

  口問經義部分淘汰了大半人, 主試官案頭剩下二十七份詩卷需要審閱。

  那位最年長的主試官翻閱了一會兒卷子, 從中抽出三張, 以指敲案,若有所思道:“別的也罷了, 這三人怎麽排定位次, 卻是不好辦……”

  他轉頭看看兩位同僚:“二位以為如何?”

  其中一人道:“回稟袁錄事, 屬下以為此三子各有千秋, 實在難以定奪……”

  這話說了等於白說,袁錄事不滿地蹙了蹙眉, 問另一人:“彌明, 你怎麽看?”

  此人在三人中最年輕, 作了個揖, 指了其中一卷道:“屬下以為, 此子最佳。”

  另一人仗著自己資曆比他深, 反駁道:“肖兄此言差矣,這首詩平平無奇,且全不切題,有投機取巧之嫌,與另外兩卷相去甚遠,依某愚見,該居於末尾才是。”

  袁參軍見那年輕人欲言又止,對他道:“你有什麽見解,但說無妨。”

  那年輕佐官想了想,指著另一份卷子道:“此子雖以詩贖帖,畢竟經義底子太薄,該當居末。”卻是礙於同僚情麵,不再為先前推崇之人爭辯。

  袁參軍點點頭,將那以詩贖帖的卷子捧起端詳半晌道:“此子才思敏捷,隻是倉促而成,琢句未免稍遜,雖時有佳句,湊數之語亦不少,彌明說得不錯。”

  說罷將那份卷子放回原處。

  “剩下這兩人要分出個伯仲卻是不易。”

  先前那試官見上司並不認同自己的見解,頗為不解,但他以幹吏進身,畢竟與這些進士、明經出身的同僚不同,索性藏拙,不再言語,不管上司說什麽,一味點頭稱是。

  袁參軍思忖了半晌道:“此詩詞彩炳煥,花團錦簇,八韻一氣嗬成,著實不易。隻是體近齊梁,失於浮豔,格調不高。”

  又指另一卷道:“此詩卻正相反,別開生麵,另辟蹊徑,詞淡而味永,格調祖襲屈子,源出李陵,隻是詞采略有不如。”

  聽他說得入情入理,其餘二人都頷首稱是。

  有些話不便放到台麵上說,這兩個童子家世懸殊,若是按他心意來定名次,那家人免不得有話說。

  袁參軍忖了半晌,最終還是長歎一聲:“還是請長史定奪罷。”

  話分兩頭,藺知柔在大都督府門外與賈九郎道別,不一會兒便看到趙四郎和趙家車夫迎上來。

  趙四郎一見外甥女,焦急又熱切地問道:“考得如何?”

  藺知柔神色輕鬆:“過覆試應當沒有大礙。”

  趙四郎喜出望外,這陣子和她打交道多了,他也摸清了這外甥女的性子,知道她不是說大話的人。

  他開懷大笑,按著心口道:“有你這句話,阿舅一顆心算是放回肚子裏了。”

  藺知柔淺淺一笑,低頭不語,四舅提心吊膽的日子大約正要開始。

  舅甥倆坐上車,車夫趕著驢回子城,趙四郎心情上佳,破天荒地大方了一次,對外甥女道:“前頭不遠處就是市坊,眼下時候還早,你有什麽想吃想玩的,阿舅替你買。”

  藺知柔也不同他見外,笑道:“多謝阿舅。”

  驢車在市坊前停下,舅甥兩人在市坊裏轉了一個多時辰,藺知柔在書肆中挑了兩部詩集,又去食肆替哥哥、妹妹買了幾樣點心菓子,有果餡畢羅、玉露團、木蜜金毛麵,還有各色果脯,都是他們平日吃不到的。

  趙四郎見她連價錢都不問,盡挑新巧的買,不免肉疼,後悔自己先前多事開那個口。

  藺知柔眼見四舅臉色越來越難看,隻是佯裝不知,直到兩手滿滿當當,這才道:“阿舅咱們回去罷,外翁和阿娘他們怕是等急了。”

  一回趙家,趙老翁院中的老蒼頭便迎上前來,請他們舅甥倆人先去見院中相見。

  藺知柔隻得叫仆役把方才買的書卷和吃食送回偏院,自己隨四舅一起去了外祖父院子。

  趙老翁已經忐忑不安地等了大半日,一見外孫女便道:“如何?”

  藺知柔將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趙老翁卻比兒子更謹慎,逮著外孫女細細盤問了覆試的詳細情形,連具體考了些什麽都反複查問,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聽得懂。

  藺知柔耐著性子與外祖父一一分說。趙老翁又指著案上紙筆道:“那兩首詩可還記得?你寫下來,明日我去找兩個懂經的人問問。”

  趙四郎道:“阿耶,考都考完了,反正三日後便放榜了……”卻不敢明說父親多此一舉。

  趙老翁卻斥道:“你懂什麽!”

  趙四郎被父親呼呼喝喝慣了,心中不滿,麵上卻是唯唯諾諾,心道且再忍幾日,待去江寧開了鋪子,天高皇帝遠,便不用再束手束腳,盡可以快活逍遙了。

  藺知柔也不明就裏,不過既然趙老翁執意如此,她寫也就是了。

  藺知柔三下兩下將第一首《秦鏡》寫完,趙老翁認識的字有限,四十個字倒有一大半不認識,不過看著像回事,他便煞有介事地捋須點頭。

  藺知柔又將第二首五言絕句也寫完,擱下筆。

  趙老翁眉毛一聳:“怎麽說就這幾個字?”

  藺知柔不覺失笑,解釋道:“外翁,第二首不限字數多少,意思盡了便可。”

  趙四郎總算上過幾天學,平日應酬常聽歌妓唱曲,比父親多些見識,笑道:“阿耶,這詩不是越長越好的。”

  趙老翁不懂作詩,在他看來字越多越好,寫得越多,自然越顯出有才,因此八句的比四句的好,七個字的也比五個字好。

  不過兒子和外甥女都這麽說,他也拿不準,將信將疑地揮揮手,讓他們先回去了。

  藺知柔回到自己院子,趙氏和常嬤嬤自然又有一番詢問,她簡單解釋了幾句,讓他們放寬心,趙氏和常嬤嬤連連念著阿彌陀佛,立即熱火朝天地商量要去尼寺還願。

  藺知柔無可奈何,走進裏屋,隻見方才買的吃食仍舊原封不動地放在案上,兩個孩子一邊一個伏在案上,盯著那幾個油紙包垂涎三尺。

  藺嫻更是把圓溜溜的小鼻子貼到了紙包上。

  見藺知柔進來,兩人都是歡欣鼓舞。

  藺嫻搬著兩條小短腿跑過來,牽著姊姊的袖子,指指案上明知故問:“阿姊,這裏麵是什麽呀?”

  藺知柔摸摸她的腦袋:“是好吃的呀。”

  藺嫻期待地眨巴著眼睛:“那小孩子可以吃嗎?”

  藺知柔心裏一酸,以前在吳縣老家,繼祖母嫌棄他們這一房,有什麽好東西都可著幾個堂兄堂姊,藺嫻見了豔羨,卻是一口也分不到。

  趙氏便哄騙小女兒,說她這麽小的孩子不能吃這些,吃了要肚痛。

  後來到了外祖家,趙氏手頭拮據,更是沒有閑錢買這些糕餅零食。

  藺遙雖然不像妹妹那麽迫切,但眼神中也是滿含了期待和渴望。

  藺知柔將紙包一一解開,攤在案上,對兩個孩子道:“你們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藺嫻歡呼了一聲便抓起一塊飴糖往嘴裏塞。

  藺遙咽了咽口水,兩手交握,對藺知柔道:“阿妹先吃。”

  藺知柔心中湧起一股酸澀:“我在外頭吃飽了,阿兄挑自己喜歡的吃,吃完了可以再買。”

  藺遙這才點點頭,垂下眼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拿了一隻畢羅吃起來。

  第二天,藺知柔照常早起讀書,雖說覆試十拿九穩,可覆試不過是第一步。

  單一個揚州就有張十八郎這樣強勁的對手,全國更不知有多少個如他這樣的奇童,要在省試中脫穎而出談何容易,何況她不僅要脫穎而出,還要得到皇帝的眷顧,更是非考到全國前三不可。

  讀了兩個時辰,趙氏來催她吃午飯,剛坐下,有下人來傳話,叫她去外祖父那兒一趟。藺知柔隻得撂下筷子先去應付趙老翁。

  一進屋子,趙四郎也在,垂手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喘一聲,趙老翁一掃平日和氣生財的模樣,嘴角耷拉,眉間顯出深深的川字紋,顯然氣得不輕。

  這火氣顯然是衝著自己來的,藺知柔不動聲色,上前行了個禮。

  趙老翁背著手踱了兩步,硬梆梆地道:“你昨天那兩首詩我已經找人看過了,第一首還罷了,第二首寫的什麽東西?離題萬裏!”

  趙老翁找的是鹽商陳家家學中的先生,那先生一見那首絕句便連連搖頭,直道離題萬裏。

  眼下趙老翁便是現學現賣,將那塾師的判語原封不動地搬了來:“考題是美人,你這詩寫的卻是隱士,根本是審題不清,錯得離譜,必定是肚裏無才,預先背了一首往上生搬硬套!”

  藺知柔又好氣又好笑:“外翁,這是哪位高人的見解?”

  趙老翁見她不知輕重,這時候還笑得出來,語氣中似有諷意,越發火冒三丈:“哪位高人?總之比你高個千丈萬丈!花費這許多財帛送你去拜師,不知拜出個什麽名堂!少不得又要我費錢四處打點!

  “我看你那師父也沒什麽本事,倒不如就近找個私塾,也免得無人管束,鎮日不知勾當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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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尬吹彩虹屁太難了,一切彩虹屁隻是為了推進劇情,不能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