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4      字數:3581
  藺知柔生怕路上有什麽波折耽誤考試, 提前六七日便向師父辭行。

  柳雲卿自有一番勉勵, 末了道:“平心對待即可。”

  宋十郎也道:“大不了過幾年再考進士, 這回的神童試不去也無妨。”他一向不甚讚成她赴考,明裏暗裏地旁敲側擊, 藺知柔隻作不知。

  阿鉉寬慰她:“州府覆試不過是防止有人濫竽充數, 不會考得多難。”

  藺知柔知道他們怕自己緊張, 有意寬慰自己, 可她上輩子經曆大小考試無數, 心中沒什麽波瀾。

  辭別師父與師兄弟, 她便帶著小金上了路。

  這幾日風和日麗, 一路平靜無波, 三日後的傍晚, 兩人順利回到了趙家宅。

  這回趙氏提前收了信,知道女兒回來就在這兩日, 早早便作了準備, 與常嬤嬤將她房中的衾被、帳幔等織物都拿出來洗過, 連著曬了幾日太陽。

  藺知柔一到家, 親人們便欣喜地圍了上來。

  三妹藺嫻歡天喜地,口中叫著“阿姊”便撲了上來。

  藺知柔將她抱起來掂了掂, 立即放下, 刮刮她的鼻子:“小豬, 換了薄衣倒比上回重了許多, 阿姊都抱不動了。”

  趙氏“籲”了一聲, 笑道:“不作興說這個。”

  常嬤嬤也道:“小娘子, 這可說不得,小孩兒越胖越好,咱們二娘子瘦小得緊。”

  藺知柔低頭看看妹妹春衫下圓鼓鼓的小肚子,再捏捏她藕段似的胳膊,實在看不出她瘦小在哪裏。

  藺遙生病前性子便靜,不像藺嫻那樣活潑鬧騰,隻站在一邊抿唇笑著,眼裏閃著歡喜的光,藺知柔衝他招手,他才靦腆地走過來,牽住妹妹的手。

  常嬤嬤道:“小娘子快進屋罷,飯菜要涼了。”

  眾人這才說說笑笑地去屋裏用飯。

  吃到一半,藺遙輕輕牽牽她衣袖:“阿妹,畫......”

  趙氏道:“阿客這些日子畫了許多畫,隻等著你回來與你看。”

  又對兒子道:“不忙著看畫,讓阿妹先吃飯。”

  藺知柔欣喜地問哥哥:“阿兄,真的麽?”

  藺遙害羞地一笑,點點頭。

  藺知柔當即撂下碗筷,向常嬤嬤要了盞燈提在手上,隨阿兄回房看畫,藺嫻揪著姊姊的衣裾,尾巴似地跟了上去,甩也甩不脫。

  兄妹三人進了廂房,藺知柔點亮房中的油燈,藺遙迫不及待地將妹妹拉到案前。

  藺知柔一看,案上堆著厚厚一疊紙,藺知柔一頁一頁翻看,隻見其中大部分是寫過字的廢紙、舊賬紙,夾雜著一些用來鏨紙錢用的黃紙,甚至還有破布片,每一片紙或布上都畫滿了畫,有憨態可掬的小動物,有和花草樹木,有照著曆紙描的圖樣,甚至還有人物。

  雖然筆意仍舊稚嫩,也談不上有什麽技法,但畫中有一種鮮活靈動之氣,動物和人像尤為傳神。

  藺嫻湊上來,兩隻胖乎乎的小手一陣扒拉,找出一張破布,舉到藺知柔眼前:“阿姊你看,這是阿嫻畫的,猜猜是什麽?”

  藺知柔一看,隻見上麵黑黢黢圓乎乎的一團墨,實在看不出是什麽東西,隨口猜道:“是小豬麽?”

  藺嫻搖搖頭:“不對,阿姊再猜!”

  藺知柔端詳了一番:“難道是阿嫻?”

  藺嫻撅撅嘴:“阿姊真笨,這是黃鶯兒呀!”

  藺知柔揉揉她的腦袋:“這麽胖的黃鶯兒呀,怕是飛到半空就跌下來了吧?”

  藺嫻急得直跺腳,伸出肥短的胳膊比劃:“能飛的,這麽飛!”

  藺知柔忍不住將妹妹摟在懷裏搓揉了一番,在她臉上重重親了兩口。

  笑鬧夠了,她正要接著看畫,藺遙從底下抽出一張竹麻紙遞給妹妹。

  藺知柔接過來一看,隻見上麵畫著個女孩,梳著雙鬟,眉眼彎彎,其它紙上都見縫插針塗畫得滿滿當當,隻有這張幹淨清爽。她指著畫像道:“阿兄畫的是我麽?”

  藺遙雙眼一亮,手指抵著嘴,認真地點點頭。

  藺知柔道:“畫得真像,可以送與我麽?”

  “好,”藺遙高興道,“送與阿妹。”

  “多謝阿兄,”藺知柔從懷裏取出一個卷軸遞給哥哥:“這是我送給阿兄的,你看看喜不喜歡。”卻是佛誕日在廟市上買的十駿圖。

  藺遙接過來擺在案上,小心翼翼地抽開絲繩,屏住呼吸將畫軸展開,臉上露出專注又著迷的神情。

  這畫是照著韓幹的原作摹刻的版子,印出線條再由畫匠填色,設色有些俗豔,線條也有些僵硬板滯,勝在價廉,眼下藺知柔也隻負擔得起這樣的畫。

  但藺遙視若珍寶,愛不釋手。

  藺知柔道:“這上麵畫的是太宗皇帝騎過的十匹寶馬。”

  她指著其中一匹青白色的道:“這匹是獅子驄。”

  藺嫻湊上來,滿懷希冀地看著姊姊的手:“阿姊阿姊,阿嫻的呢?”

  藺知柔預備送她的那對泥塑小胡人正在懷中揣著,可一見藺嫻的模樣就忍不住想逗她,將手一攤道:“沒啦。”

  藺嫻看看她左手,看看她右手,隻見阿姊兩手空空如也,小嘴不由癟了癟,仍舊不甘心,繞到她身後又瞧了瞧,這才“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藺知柔忙從懷裏掏出那對小胡人:“莫哭莫哭,看看這是什麽?”

  藺嫻隔著淚光朦朦朧朧看到那對著金描彩的小人偶,立時破涕為笑。

  兄妹三人玩了一會兒,趙氏和常嬤嬤走進來催他們去洗漱睡覺,藺嫻還沒玩夠,嘟著嘴直搖頭,見母親板起臉來,這才抱著她的小胡人跟著嬤嬤回屋去了。

  趙氏將案上橫七豎八的畫紙整理好,對兒子道:“阿客你自個兒在屋裏玩一會兒,阿娘去去就回。”

  藺遙溫順地點點頭,隨即又趴在案上聚精會神地盯著新得的十駿圖,怎麽都瞧不夠。

  趙氏提起燈,牽著女兒的手,把她送回房中,牽著她的手,在燈下細細打量:“比上回高了些。”

  她得了父兄的承諾,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整個人活泛起來,臉頰也豐盈了一些,看著倒似年輕了四五歲。

  藺知柔笑道:“才幾日,哪裏就高了。”

  小金正在一旁歸置行李,隨口附和道:“真是高了,我日日看著都覺出來了呢!小娘子這年紀正是躥個子的時候,再過兩三年,保準出落成個大美人兒!”

  這話冷不丁觸動了趙氏的心中隱憂,她臉上笑意逐漸隱去,女兒一年大似一年,再過兩三年就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可家裏這景況,要成就好姻緣怕是難。可女兒這般容貌,又如此聰慧,她怎麽舍得委屈她?

  藺知柔見母親忽然沉默,以為她是在憂心覆試之事,回握她的手寬慰道:“阿娘莫要擔心,我準備得很用心,必定能順利考過。”

  趙氏點點頭,扯了扯嘴角:“阿娘知道。”

  小金收拾完行李,藺知柔吩咐她出去打熱水,待她走遠,問母親道:“四舅江寧的宅子找得如何了?阿娘可曾問過他?”

  趙氏目光閃了閃:“你四舅已托了莊宅牙行尋摸,已看好了幾處合宜的,隻是這段時日鋪子裏事多,你四舅忙不過來,還未定下......”

  藺知柔默不作聲,隻是微微頷首,忙不過來是假,怕她過不了覆試不願先投入才是真。

  外祖父和四舅雖未明說,但明擺著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若是她過不了州府試,那舉家遷至江寧之事便要作罷,他們一家隻有被送去莊子上的份。

  他們一向是這樣的做派,藺知柔也見怪不怪,對母親道:“阿娘莫急,待我覆試過了,四舅也該忙完了,大不了我在揚州等上幾日,與你們一同去江寧。”

  這時小金打了水回來,趙氏起身道:“你也乏了,早些安置,明早去你外翁院裏請個安。”

  藺知柔應是,自去盥洗不提。

  第二日,藺知柔去向外祖父請安,卻見趙四郎也在。

  趙老翁問了她幾句師父、師兄弟的事,沉吟片刻,捋著胡子道:“這次覆試可拿得穩了?”

  藺知柔沒把話說死:“外孫女必定盡力。”

  趙老翁一聽此言甚是不悅,眉頭一皺,旋即又慢慢鬆開,對兒子道:“四郎,今天你左右無事,索性帶柔娘去趟縣廨,將考牒辦了,免得過幾日手忙腳亂。”

  趙四郎應是,當即叫下人準備驢車。

  藺知柔回屋中換了一身衣裳,便隨趙四郎出了門。

  到了縣衙門口,趙四郎上前向門子說明來意。

  門子聽說這小童便是受高縣令青睞要去京師赴考的神童,不敢輕忽怠慢,將他們引至門內過廳等候,自己入內通稟。

  不過片刻,那門子回轉,臉色冷淡了幾分:“刁主簿有請。”

  藺知柔一聽刁主簿名號,便想起那張尖酸刻薄的年輕麵容,當日他胡攪蠻纏要她即興賦詩,多虧她急中生智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

  沒想到今日辦考牒又撞在他手裏。

  藺知柔一邊尋思著,一邊隨門子往裏走,一行人順著回廊往裏走,穿過正院,來到後頭的署衙。

  縣衙的格局與一般民宅並無二致,四四方方的院子周圍便是縣衙各曹司官吏們辦公的屋子。

  門子將他們帶到一間房舍門口,打起簾櫳道:“兩位請罷。”

  趙四郎和藺知柔一前一後步入屋內,隻見刁主簿正伏案奮筆疾書,聽見動靜頭也不抬一抬。

  趙四郎不敢出聲打攪,低頭垂手立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刁主簿方才擱下筆,抬起頭,打量了舅甥倆幾眼,目光落在藺知柔身上:“你們來此所為何事?”

  這就是明知故問了。

  藺知柔很是看不上他這陰陽怪氣、趾高氣揚的作派,不過她麵上分毫不顯,行了一禮道:“回主簿的話,小子前來是為出具州府覆試考牒,有勞主簿。”

  她姿態恭敬,言語神態卻殊無趨奉之意,刁主簿看在眼裏,自鼻孔中冷哼一聲:“今日署中公務繁忙,兩位請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