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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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4 字數:3039
宋十郎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牛二郎著急勸阻道:“宋公子, 寧可信其有......”
宋十郎道:“那傳聞到底如何說的?看了那地獄變會怎樣?地獄變有何稀罕,我在長安景公寺見過吳道子畫的地獄變, 在慈恩寺見過張孝師的地獄變,也未見如何麽!”
牛二郎急得額頭上直冒汗:“聽聞見了這地獄變的人,輕則神魂顛倒、失魂落魄,回去一病數日,重者心肝摧裂, 一病不起, 便是福澤深厚沒有得病的, 也要走上幾年背字。他們說......”
宋十郎不聽便罷了,一聽此言越發雙目灼灼:“他們說什麽?哎唷牛兄, 說話別老說一半成不成?”
“他們說這地獄變是鬼畫的,是真正的十八層地獄......”
宋十郎噗嗤一聲:“牛兄, 你怎麽也信這些村夫野老以訛傳訛的鬼話!”
阿鉉一把拉住師弟:“六合之外, 聖人不言, 依我看還是算了罷......”
宋十郎斜睨他一眼:“盧十七,莫非你怕鬼?”
“誰說我怕了?”
“不怕就一起去。”
“你不必激我,這一套對我沒用。”
“說到底還是不敢去, 盧十七我真是看錯你了,膽子不如針尖大, 我看你還是躲在屋裏繡花罷。”
阿鉉橫眉立目:“去就去!”
藺知柔在一邊看著他們拌嘴, 全程沒人問過她的意見, 莫名其妙就被師兄師弟拉著去了佛堂。
佛堂的門扇半掩著, 宋十郎推開門, 一縷殘陽照進堂中,將蓮座上的鎏金佛像鍍成半身金紅。
這尊佛像與他們見慣的那些豐圓飽滿、慈眉善目的佛像不同,隻見那尊佛像頗為清瘦,眉頭微蹙,雙目緊閉,嘴角微垂,仿佛不願看這世間芸芸眾生。
宋十郎小聲道:“這佛像好生古怪。”
阿鉉見識廣博,仔細觀察了一番,忖道:“秀骨清像,不像是本朝匠人的手筆,應該有些年頭了。”
他們倆都不是信徒,故而也沒什麽忌諱,牛二郎對神明卻是頗為敬畏,聽他們對佛像評頭論足,免不得又冒了一層冷汗。
藺知柔也覺這佛像有些怪異,看久了莫名令人有些心神不寧,她不敢多看,移開了目光。
阿鉉道:“走,去找地獄變。”
幾人繞到佛堂後,四下裏找了一圈,卻不見那地獄變的蹤影。
宋十郎問牛二郎道:“牛兄,地獄變在何處?莫非你記錯了?”
牛二郎搖搖頭:“應當不至於,某記得很清楚,他們說的就是這定陰坊的淨法寺。”
藺知柔的目光落在一道屏風上。
這屏風比一般屏風更高也更寬,幾乎遮住了整麵牆壁,屏風上繪著彌勒下生變。
佛堂後部照不進陽光,隻有兩盞長明燈發出幽淡的光芒,那屏風非是曲屏,而是整幅,若是不仔細看,很容易將它當成牆壁的一部分。
宋十郎和阿鉉便是將這屏風上的經變圖錯看成了壁畫。
藺知柔走過去摸了摸屏風邊緣的木框道:“大約在這後麵。”
其他幾人這才發現玄機,宋十郎道:“原來是用屏風遮住了!難怪四處找不見!”
說著便要去搬,可那屏風大而薄,分量又重,現下倚在牆上,一動就容易失去平衡往下倒。
宋十郎道:“你們快來幫忙。”
好端端的壁畫為何要用屏風遮住?這不正表明傳言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其他人都有些躊躇,牛二郎道:“宋公子,既然寺主將地獄變遮住,自然是為了防人窺視,我們如此行事,恐怕不太妥當罷......”
宋十郎強詞奪理:“經變圖畫出來就是給人瞧的,寺主遮起來不過是因為那些愚昧之人輕信傳聞,咱們既不信那無稽之談,遠道而來鑒賞這地獄變,寺主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呐。”
阿鉉道:“你這是強詞奪理。”
宋十郎道:“盧十七,你臨陣退縮就別找借口了。”
阿鉉其實心裏也好奇得緊,這道屏風為地獄變更添了幾分引人入勝的神秘氣息。
他回頭張望了一下,一咬牙道:“隻看一眼,看完就將屏風歸回原位。”
牛二郎眼見大勢已去,隻得舍命陪君子。
宋十郎道:“兩千貫文,你若是害怕就先捂住眼睛,我們先瞅瞅,沒什麽你再睜眼。”
藺知柔向來不怕這些神神鬼鬼,淡然道:“無妨。”
宋十郎摩了摩手掌道:“盧十七,你同我一邊,我搬下麵,你扶住上頭,牛兄你扶另一邊。”
又轉頭對藺知柔道:“兩千貫文,你躲開點,別砸了腦袋。”
藺知柔從善如流地退到一邊。
三人小心翼翼地搬起屏風,將它倚靠在側麵的牆壁上。
屏風移去後,果然露出滿牆的壁畫。
藺知柔一眼望去,還未看清楚細節,光是晦暗的色調和壓抑的構圖已經讓人心口一悶。
“這裏太暗了。”宋十郎四下看了看,惡向膽邊生,拿起香案上的長明燈,走到地獄變前,舉起燈,一邊照一邊看。
緩緩移動的光暈中顯現出各種猙獰扭曲的麵目和身軀,幾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這畫像畫藝拙劣,技巧生疏,線條粗糙,人物比例失真,有種孩童般的稚拙之感,可那些靈魂痛苦扭曲的神情和姿態卻又如此惟妙惟肖,令人感同身受,兩相對比之下,越發令人毛骨悚然。
宋十郎在長安見過的地獄變技藝精湛,卻沒有這樣攝人心魄的力量。
看著看著,他的背上滲出冷汗,舉燈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隨著火焰的跳動,畫像上的惡鬼和死魂仿佛動了起來,越發瘮人。
藺知柔也有些心神不寧,這壁畫看著確實妖異,若是膽子小一點,嚇得大病一場也不奇怪。
火苗跳動了一下,阿鉉嚇得退後兩步:“要不......咱們還是走罷......”
這回連宋十郎都不敢逞強了,小聲道:“走,走,趕緊把屏風搬回原位......”
話音剛落,一隻手冷不丁落在他肩頭。
宋十郎“嗷”地一聲跳將起來拔腿就跑,燈油撒了一地也顧不上了。
白稚川笑著拽住他:“十郎是我。”
眾人回頭一看,柳雲卿和白稚川兩人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們的身後。
宋十郎兩條腿一軟,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白先生,你嚇死我了!”
白稚川忍著笑,作了個揖:“是白某的不是,給你賠禮了。”
阿鉉心虛地覷了一眼柳雲卿:“師父......”
柳雲卿“嗯”了一聲,看看藺知柔:“嚇到了麽?”
藺知柔搖了搖頭:“不曾。”不過仍舊止不住有些心悸。
白稚川驚訝道:“沒想到膽子最大的是七郎。”
阿鉉見柳雲卿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大著膽子問道:“師父,這地獄變究竟是何人所繪,竟比景公寺的還可怖。”
宋十郎也道:“是啊師父,也太瘮人了!”難道真是鬼畫的?
柳雲卿道:“那些傳言都是無稽之談。這地獄變是慧堅禪師的師祖曇秀大師親筆所繪。”
柳雲卿走到壁畫前,舉起手中風燈照了照,道:“曇秀大師本是陳朝宗室,生在末世,建康城破之日,大軍大肆屠戮,焚燒廬舍,丁壯盡皆斬截,嬰兒貫於槊上,死者數以萬計,將領斬下萬人頭顱,在石頭南岸堆起京觀。建康一夕之間夷為平地,繁華蕩盡。
他頓了頓道:“這壁畫上的每一筆,都是大師親眼所見。”
幾人怔在原地,都說不出話來。
柳雲卿接著道:“數萬人命在青史中不過寥寥數筆,身在高處之人,望腳下這些黔首難免如螻蟻般渺小輕賤,這亦是人之常情。他日爾等身居廟堂之高,若是能有一時片刻記起今日所見,便不妄我們師徒一場。”
藺知柔心中一震,仿佛有一雙手拂開她眼前雲翳,曾經的迷茫一掃而空。她站在幽暗的佛堂中,卻仿佛置身萬裏晴空之下。
兩世為人,她所做的一切隻為出人頭地,一股不甘仿佛鞭子一樣抽打著她前進,她的心是很窄的,隻放得下自己和寥寥幾人,她並不以為自己有錯,直至此時此刻。
柳雲卿手執一盞孤燈為她照亮了前路。
藺知柔深深拜下:“謹遵師父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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