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4      字數:3399
  這幾日春氣熏暖, 柳雲卿換了身青色薄衫, 越發顯得清雋出塵, 行走於青山綠水之間,好看得像幅畫。

  幾人走到別墅門口, 柳伯和幾個役夫已經等候著。

  別墅裏本有一輛車和兩匹馬, 宋十郎自己帶了一匹大宛馬來, 這回下山人多, 車馬便不夠用, 柳伯昨日又提前從山下雇了些驢馬來。

  藺知柔剛要帶著小金上車, 宋十郎便上前拽住她的胳膊:“氣候那麽好, 坐在車裏多沒意思, 一起騎馬!”

  藺知柔道:“我不會騎馬。”

  雖然朝廷年年往西州買馬, 但多是用於軍隊和傳驛,平民百姓一般接觸不到, 像趙家這樣殷實的商賈, 家中也隻養了兩頭驢而已。

  宋十郎對此卻是一無所知, 淮南節度使府的馬廄裏光是大宛馬便有五六匹, 其它良馬不計其數,連他的書僮小廝也個個會騎馬, 在他看來, 兩千貫文也不是一貧如洗的田舍郎, 十來歲的小子不會騎馬直是不能理解。

  他當即皺皺鼻子嫌棄道:“兩......二師兄, 你也太膽小了罷, 那麽大的人還不會騎馬, 去了京城多丟人,不成不成,趕緊的學起來,我這就教你。”

  阿鉉在一旁聽不下去了,酸他道:“宋十,你以為誰家都像你家?想不到時至今日還能見到活生生的‘何不食肉糜’。”

  宋十郎待要反駁,偷覷一眼師父,見他正喜怒莫辨地看著自己,嚇得心裏直打鼓,說來也怪,這柳十四明明隻比他大了幾年,也不曾說過他一句重話,便是懲罰,也不過是抄幾篇書,可他偏偏見了他就發怵,大約這造化生人也如物性般相生相克,他宋十就是被柳雲卿克得死死的。

  藺知柔笑道:“師弟,我們平民百姓極少有會騎馬的,便是一般富戶,出門也是騎驢、坐驢車或是牛車。”

  宋十郎一臉詫異,又覺得十分新鮮:“竟是這樣麽?這麽說來你自小到大都不曾騎過馬?”

  嚴格來說也不是,藺知柔前世因為交際需要加入過馬術俱樂部,隻是還沒上過幾次課就診斷出癌症,便不了了之了。

  這些當然不能叫人知道,她對宋十郎點點頭:“不曾騎過。”

  “這可不成,”宋十郎道,“將來你若是考取進士,可是要騎馬遊街的,還有月燈閣打球宴,不會打馬球,便是做了狀頭也要叫人笑話。”

  說著拍拍坐騎:“看我的紫電驃,神氣不神氣?”

  藺知柔不懂馬,也看得出這是匹好馬,骨骼雄壯,雙目如電,高額拳毛,襯著金花絡頭銀雕鞍,別提多神俊了。

  阿鉉道:“白馬紫連錢,骨大筋粗,鬣高臆闊,鼻大喘疏,是匹難得的好馬。”

  宋十郎得意道:“盧十七,算你還有點眼力。”

  還沒得意上幾息,隻聽阿鉉道:“可惜命不好,攤上個不像樣的主人。”

  “你......”宋十郎礙著師父在場不好發作,索性不去理會那酸唧唧的大師兄,對藺知柔道:“你過來,我帶你騎一回。”

  大宛馬高大,馬背寬闊,兩人共乘綽綽有餘。

  藺知柔還沒來得及開口,隻聽柳雲卿道:“山路崎嶇,七郎還是坐車罷,若是想騎馬,改日再學不遲。”

  宋十郎這才作罷。

  各人都上了馬,沿著山路前行。柳十四郎與白稚川並綹走在前頭,師兄弟幾個落在後頭,仆役們騎驢跟隨。

  藺知柔與小金兩人坐在車裏也覺無聊,索性卷起車帷,與師兄弟們一路閑聊。

  宋十郎控馬走在藺知柔車前,不住地回身與她說話:“下回你跟我回家,帶你去廄裏挑匹馬,你生得矮小,大宛馬怕是嫌高,我家各種馬都有,鳴珂馬、廳子馬、筋腳馬,還有小孩子騎的果下馬,到時候你挑一匹,騎著去京城,威風得很。”

  阿鉉對這種暴發戶行徑十分不恥,冷哼一聲道:“七郎去長安赴神童舉,自然有州府安排,要你的馬做什麽。”

  宋十郎道:“我願意送馬給兩千貫文,與你何幹?”

  藺知柔不由頭疼,這兩個人如今一見麵說不上三句話就要懟來懟去,連師父都無可奈何,她也隻好任由他們聒噪。

  不過如此一來,路途上倒也不覺著悶,一個多時辰很快便過去了。

  出了山,轉入官道,路上的車馬行人便多起來,靠近城門處車馬駢闐,人聲鼎沸,簡直是寸步難行。

  師徒一行人瞬間淹沒在如山如海的人潮中。柳雲卿回頭叮囑眾人:“小心別跟丟了。”

  藺知柔從車中向外往,隻見人群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遍身綺羅、香車寶馬的有之,粗衣麻履、徒步而行的更多,許多人手上挎著竹籃,裏頭裝著香花時果和香燭,都是趕去城中各大寺廟禮佛的。

  這架勢比起上輩子的春運也是不遑多讓了。

  宋十郎在馬上整了整衣裳和腰間玉佩香囊,得意地對藺知柔道:“你有沒有看見,好多小娘子都在看我?”

  他們這一行人的確引人矚目,幾人都是風度翩翩,容色出眾。

  尤其是柳雲卿,眉眼生得太出色。雖是一身半新不舊的素淡衣裳,騎著樸實無華的矮小蜀馬,卻比那綺羅錦繡、珠翠滿身的豪富公子更顯風流。

  藺知柔忍俊不禁,大約是受了熱烈歡悅氣氛的感染,也開玩笑:“是麽?我怎麽覺得他們都在看師父。”

  話音剛落,便見柳雲卿回頭望她。

  路上人喧馬嘶,柳雲卿與她相距甚遠,耳力再好也聽不見她說話,但藺知柔做賊心虛,忙別過臉去。

  宋十郎也承認師父生得俊,自己比不上,但他正處在最在意自己外表的年紀,不由有些不服氣:“師父固然是芝蘭玉樹,我宋某也不差罷。”

  藺知柔笑道:“師弟也是一表人才。”宋十郎穿了一身玉色龜甲忍冬紋織錦新衣,襯得他白皙皮色仿若發光,她這一句也不算恭維話。

  阿鉉聽他大言不慚,不由嗤笑:“平日裏晨起讀書不見你那麽勤快,下山遊樂倒是積極。”

  又對藺知柔道:“你知他幾時起的?卯初不到就起來梳妝打扮,衣裳換了七八身,換一身便攬鏡自顧半日,女子出嫁都沒他那麽講究。”

  宋十郎惱羞成怒,藺知柔也忍不住開懷。

  柳雲卿見路上人實在太多,騎馬坐車反倒寸步難行,索性叫眾人下了馬,讓役夫將馬牽回半道上的傳舍等待,自己一行人步行入城。

  因藺知柔年紀最小,柳雲卿怕她走散,便叫她緊緊跟著自己,讓白稚川幫忙照看阿鉉和宋十郎兩個徒弟。

  好不容易磨蹭著進了城,這時日頭已經升到了當頭頂。

  藺知柔昨晚沒睡好,又被這麽一擠,這時已經暈頭轉向,不防被身旁一個壯漢重重地撞了一下肩,立時疼得眼冒金星。

  柳雲卿虛攏攏地攬住她肩膀:“沒事罷?”

  藺知柔搖搖頭,她上輩子吃夠了春運的苦,平素最不愛往人堆裏湊,她個子又小,熱鬧瞧不見,環顧四周除了人還是人,四處充斥著驢馬的臭味,人身上的汗味和香粉味,令人幾欲昏厥。

  柳雲卿將手臂橫於她身前:“過了這段路便好,這些人都是去瓦官寺的。”

  藺知柔好奇道:“瓦官寺有什麽稀罕瞧麽?”

  柳雲卿答道:“今日瓦官寺開佛牙,不但江寧百姓傾城而出,連其它州縣的信眾也趕來觀瞻,故而人比往年還多。”

  藺知柔恍然大悟,早知如此,還不如留在山上讀書。

  “咱們也去瓦官寺麽?”藺知柔問。

  柳雲卿想了想:“瓦官寺設了百戲,寺前還有廟市,你想去看麽?”

  藺知柔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無助道:“師父,咱們還是尋個人少一點的地方罷。”

  柳雲卿正要點頭,便聽前方一陣騷動,有人大喊:“釋迦出來了!快讓到道旁!”

  人群頓時鼎沸,無數信徒口稱佛號,急急忙忙地往路旁退避,人潮洶湧間,有人站不穩摔倒在地,立時被踩上了幾腳,疼得不住哀嚎。

  柳雲卿拉著藺知柔閃避到道旁,剛站穩腳跟,便聽前方鍾磬齊鳴,鑼鼓喧天,梵樂法音一時間聒動天地。

  藺知柔踮起腳,隻見半空中香煙似濃霧一般繚繞,除此之外便什麽也看不見了。

  費了這番力氣,到頭來熱鬧沒瞧見半點,著實令人氣惱。

  正惱著,藺知柔隻覺腳下一輕,有人抱著她的膝彎將她舉了起來。

  她一聲驚呼還沒出口,已經被人扛在了肩上,下方傳來宋十郎得意的聲音:“怎麽樣,兩千貫文,這種時候還得靠我,盧十七那小矮子頂什麽用!”

  卻是兩個師兄弟不知何時擠到了他們身邊。

  藺知柔既來之則安之,越過人群往道路中間望去,隻見十數人抬著一架兩丈見方的七寶蓮花帳,寶帳四周繡幡飄曳,珠翠耀熠。

  帳中一頭玉雕六牙白象,鑲珠嵌寶的黃金釋迦像負於其上,在陽光下煌煌赫赫,令人不可逼視。眾僧侶穿著袈裟,手持錫杖在前導行,信徒法侶手持鮮花跟隨在後。

  路旁圍觀的信眾紛紛頂禮膜拜,更有人痛哭流涕,乃至於肘行膝步,炙燙頭頂。

  藺知柔知道本朝崇佛之風甚盛,但從未親眼見到這般景象,不禁目瞪口呆。

  待佛象終於他們身邊走過,宋十郎迫不及待地將藺知柔放下,甩了甩胳膊,長籲一聲:“看著瘦,抱著還挺沉手。”

  柳雲卿淡淡地看了徒弟一眼道:“我們去尋個清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