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4      字數:3440
  藺知柔心往下一沉,半年太久了,她根本等不起。

  “師父,可有在兩個月內學會作詩的速成之法?”

  柳雲卿已有些不豫:“詩賦雖是小藝,但也需下足功夫,為何如此急於求成?”

  藺知柔想了想,如實道:“不敢隱瞞師父,江都縣令舉薦徒兒赴神童舉,兩月之後便是州府覆試。”

  柳雲卿眉頭微蹙:“神童舉之事我也有所耳聞,機會確實難得,然你根基不固,功底不足,勉強為之有弊無益,做學問如水滴穿石,不可一蹴而就。

  “你年紀尚小,即便錯過這次舉試,隻要勤學苦練,假以數年之功,定當有所成就。屆時下科場,未必不能一鳴驚人,何必一心走捷徑?”

  他語氣雖平和,但已說到“走捷徑”的份上,顯然對她的急功近利很不滿了。

  藺知柔心知自己這兩日的行事已經給柳雲卿留下了投機取巧、功名心重的印象,日後大約也很難扭轉過來。

  她抿了抿唇,俯身拜下:“徒兒自知急功近利,愧對師父教誨,但徒兒有不容失敗的理由,還請師父成全。”

  柳雲卿沉默不語,凝視她良久,終於還是道:“你若執意於速成,我也不再勸你。不過我隻能與你指條路,能否在短短兩月中掌握,還需憑你自己。”

  藺知柔欣然拜謝,她足夠刻苦,又有過目不忘的頭腦加持,隻要他願意教,便沒有學不會的道理。

  柳雲卿思索了一會兒,啟唇道:“我本希望你按部就班,從詩三百與楚辭起,至於漢魏六朝古體,待你本固源浚,再學律詩。但你執意速成,此循序漸進之法便不適用了。

  “雖欲速達,格調與骨氣還需從漢魏六朝詩中學。你先以半月將古詩、三曹、阮籍、謝靈運、陶潛、鮑照、謝脁等諸家詩熟讀,各家擇選數首爛熟於胸,以至成誦。

  有了底子,再以半月背誦本朝大家五律,熟悉格律聲韻。剩下一個月將數百詩句分題、分韻歸類記住,熟讀應試詩上百首,當能應付州府試。”

  畢竟考試對象都是不滿十二歲的童子,不可能以進士科的標準來要求他們,隻要格律和聲韻沒有大錯,水平低一些也無妨。

  柳雲卿又問她:“你的官話是同誰學的?”

  藺知柔猶豫了一瞬,答道:“幼時家父曾教過些許,後來便是跟隨塾師學的。”

  柳雲卿道:“你的官話說得不錯,隻是尚帶些吳音,這段時日我便與你正一正。”

  官話是官員、讀書人之間通行的語言,與各地的方言皆不相同,乃是前朝一群官員人為討論修訂出的一套官方“正音”。

  通行的韻書自然也是以官話為依據,若是發音不準,賦詩作文也難免受影響。

  藺知柔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官話有口音,畢竟她出生於吳地,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江淮,也不知怎麽才算正宗。

  柳雲卿長在京都,柳家又是世族,連家裏馬夫、雜役都說得一口標準官話,跟他學自然錯不了。

  藺知柔問道:“師父,韻書要背誦麽?”

  “韻書不必強記,隻需將一百九十五韻了然於胸。語音正過來,作詩時自然知道是否合韻。若是有閑暇,將《鄴韻》翻閱兩遍也好。”

  藺知柔鬆了一口氣,如今通行的《鄴韻》全書分五卷,共計二萬五千多字。

  單以字數論不算多,一部論語也有近一萬六千字。但是韻書中都是散字,沒有上下文,也沒有邏輯關係,不比其它書那樣容易背誦。若是要背,她還真沒什麽把握。

  隨後柳雲卿便教她分辨“平、上、去、入”四種聲調。

  藺知柔跟哥哥學了幾年官話,對四聲變化不陌生,經師父一講解,很快便心領神會了。

  講完四聲,柳雲卿又問她帶了些什麽書,藺知柔一一作答,他便道:“你師兄處有阮步兵與鮑謝詩集,剩下的那些,明日柳伯下山采買,我寫了單子讓他去辦。”

  柳雲卿說罷,欠身取過一張益州紙,拿起擱在筆山上的紫毫。

  “我先與你寫幾首漢魏詩,日落前須得熟讀成誦,”柳雲卿一邊說一邊蘸墨舔筆,寫下“行行重行行”幾個字,筆勢遒勁爽利,字態雄秀天然,比之高縣令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藺知柔不由伸長脖子看他運筆,柳雲卿寫了兩行,突然想到什麽,停下筆道:“你現今習的是誰的書帖?寫兩筆我瞧瞧。”

  說著將筆遞與她。

  藺知柔最近練得雖勤,畢竟以前隻能用樹枝在泥地上劃劃,字跡實在算不上好看。

  柳雲卿搖搖頭:“你年紀小,腕力不足,所仿的書體卻是雄渾剛勁一路,如此練下去卻是事倍而功半。”

  藺知柔是照著高縣令給他的書帖練的,練字時總覺得力有不逮,以為是自己下的功夫不夠,經他指出才恍然大悟。

  他撚著筆管略假思索,將筆換至左手,再落筆時,筆勢卻一變而為妍媚飄逸,與方才數行判若兩人所書。

  兩種書體難分伯仲,隻能說各有千秋,在各自的風格中都屬上乘。

  尋常人窮其一生都未必能將其中一種練至爐火純青,柳雲卿不過弱冠,兩種風格皆已臻於化境,單以書法論,說一聲驚才絕豔也不為過。

  藺知柔看得目瞪口呆,不自覺地屈了屈左手五指。

  柳雲卿瞥她一眼,似乎猜到她心思,告誡道:“當年少不更事,因為貪玩練此左手書,你切不可學我。”

  “……”這不是想學就能學會的吧!

  一時間兩人無話,書齋內悄然無聲,隻有微風掀動簾櫳,筆尖在紙上輕輕摩擦,窗外偶爾傳來一兩聲雛鶯的啁啾。

  柳雲卿一氣將七首詩默寫完畢,又取了一張紙置於案上,對藺知柔道:“你摹寫試試。”

  藺知柔坐到案前,接過筆蘸上墨,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落筆,柳雲卿在她背上輕拍了一下:“身子坐正。”

  藺知柔連忙坐直,下筆時手腕卻是一抖,寫出的橫畫歪歪扭扭。

  “你在畫秋蚓麽?”柳雲卿在她身後笑道,拍拍她的肩膀:“肩頭放鬆,手腕穩住。”

  藺知柔深吸了一口氣,全神貫注地運筆,耳後忽然感覺一股溫熱的氣息,還沒反應過來,柳雲卿已自身後握住了她執筆的手。

  藺知柔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抽手,筆尖不小心在柳雲卿手心劃過,蹭出一道墨痕。

  柳雲卿疑惑地看了看手心的墨跡,年幼時學書,師父就是這麽手把手地教他,阿鉉剛入門時他也是這麽糾正他握筆姿勢,莫非有什麽不妥?

  藺知柔察覺自己反應過激,忙不迭地賠禮道歉。她雖是現代人,這十年卻養在深閨,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真有些不習慣。

  她在心中暗歎一聲,今後扮作男子行走於世,言行舉止還得學得像一些,免得露餡。

  柳雲卿道了聲“無妨”,用巾子拭幹淨手,卻沒再手把手教,隻是在一旁出言指點。

  看著她寫了幾行字,柳雲卿看了眼日影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將這篇字帶回去,記住我同你說的要領,務必勤加練習。”

  藺知柔應了聲是,將柳雲卿寫的字紙小心翼翼地卷起來,行禮後退出了書齋。

  剛下了石階,便看到阿鉉夾著書向這裏走來。

  藺知柔上前作揖:“見過師兄。”

  阿鉉矜持地一頷首:“上完晨課了?師父講的聽得懂麽?”

  藺知柔點點頭。

  阿鉉嘖了一聲:“別逞能,有不懂的便來問我,別一知半解地蒙混過去,否則不會的越積越多,到時就不可收拾了,明白麽?”

  藺知柔忍笑:“明白了,多謝師兄指教。”

  阿鉉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目光落在微紅微腫的眼皮上:“昨晚沒睡好?可是一個人睡怕黑?”

  “多謝師兄垂問,昨晚睡得挺好的。”藺知柔回答,她眼睛有些腫隻是因為昨晚讀書到二更天。

  阿鉉卻以為師弟是故作堅強,心想他這麽小個孩子背井離鄉獨自出來求學,拜師第一天就被師父罰跪,昨晚大約是躲在被窩裏哭鼻子了。

  心下雖嫌棄他沒用,卻不免動了惻隱之心,大方道:“罷了,今晚你到我屋裏睡罷,分你半張床鋪。”

  “……”藺知柔哭笑不得,忙謝絕他的好意。

  阿鉉猶豫再三才下定決心將半張床分給這小子,沒想到反過來被他拒絕,登時不幹了:“莫非你嫌棄師兄?”

  藺知柔連道不敢。

  兩人正說著車軲轆話,忽聽得遠處依稀傳來車馬聲。

  “噓——”阿鉉示意她安靜。

  兩人豎起耳朵聽了會兒,那聲音越來越近了。

  “好像有人來了,”阿鉉皺著眉頭道,“八成又是來投文的,咱們出去瞧瞧。”

  兩人疾步走到門口,恰好聽見有人叩門。

  阿鉉打開門,兩人往外一看,隻見門外一大隊車馬仆役,簇擁著中間一輛華貴高闊的馬車。

  藺知柔一眼便認出了那輛馬車,心頭一跳,這不是淮南節度使府的熊孩子麽!

  再一看車邊護衛的手力,雖不見前日那個紅臉膛,卻不乏幾個鼻青臉腫的熟麵孔。

  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躲到師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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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詩這段是胡謅八扯的,想學詩的小天使不要模仿哈。

  不過從漢魏六朝詩入手是有道理的,一來學魏晉的風骨氣象,二來古體詩限製少,入門容易,一開始就寫律詩容易束縛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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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境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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