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修)
作者: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4      字數:3337
  藺知柔一凜,麵上不動聲色,心中立即盤算開。

  片刻之後她便有了主意,盯著朱五郎道:“若是這次再輸給我,你待怎的?”

  “怎……怎的?輸便輸了,還能怎的?”

  朱五郎心裏也沒底,他每作一首詩都要翻看許多典籍、前人的詩文,再對照著韻書拚湊,往往為了一聯搜腸刮肚終日。叫他當場作詩還真不一定能想出佳句來。

  藺知柔冷笑:“你不敢同我師兄比,因你知道自己絕非他的對手。你同我比,不過是看我才拜入師父門下,以為贏我容易。

  “贏了你便能到處吹噓自己才學勝過柳先生徒兒,為自己臉上貼金,向我師父潑髒水,真是好算計!朱公子莫不是算籌托生的罷?”

  塾生們叫她一點,這才明白朱五郎的用心,皆是暗暗搖頭。讀書人大多自命清高,這些塾生又年輕,還不曾在濁世中摸爬滾打過,對這等沽名釣譽的行徑都有些不齒。

  阿鉉甚是聰慧,隻不過方才氣昏了頭,中了朱五郎的激將法,此時想通了其中的關竅,不禁忿然道:“卑鄙可恥!其心可誅!”

  藺知柔接著道:“那我同你比這一場有何好處?若是輸了,連累的是我師父的名聲,若是贏了,也不過是贏你這麽個......我圖什麽?”

  眾人不由點頭,是啊,這比試根本不公平。

  朱五郎切齒道:“這小兒長篇大論,不過是不敢同我比試罷了!”

  藺知柔笑道:“我同你比是押上了師父的聲譽,我看你身無長物,沒什麽分量相當的可押......”

  她上下打量了朱五郎兩眼:“那我們便吃個虧罷。朱公子,不如就押上你的前程如何?”

  藺知柔笑了笑,繼續道:“若是你輸了,回去做個田舍翁也好,做個抄書匠也罷,永不能考科舉,入仕途,你敢不敢賭?”

  旁觀者都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小兒年紀小小,心也太狠了!

  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斷送他的科舉之路,便是掐滅他畢生的期冀,斷了他的生念,比打斷他的雙腿更為殘酷。

  這下子連阿鉉都有些遲疑:“師弟......”

  牛二郎也道:“小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毀了朱兄前程又於你何益?”

  圍觀的塾生們感同身受,都覺這小兒不依不饒,太狠戾,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小小年紀行事便如此不留餘地,怕不是個酷吏的材料!”

  藺知柔笑道:“牛公子此言差矣,朱公子的人品諸位想必也看到了,這樣的人他日若是僥幸入朝為官,也必定是蠹政害民之輩,我這是防患於未然,提前為聖上、為朝廷、為社稷、為蒼生除一禍害。”

  “......”

  能將一點私怨上升到江山社稷的高度,眾人都叫他震得說不出話來,偏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藺知柔挑起下巴,衝著朱五郎挑釁道:“怎麽樣,朱公子敢不敢比?”

  朱五郎煞白著一張臉,冷汗如雨,他抬袖掖了掖額上的汗,嘴唇哆嗦半晌,咬咬牙道:“今日且饒過你!”

  說罷一甩衣袖轉身便走,頭也不回,疾步穿過了來時的小竹橋,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一眾塾生見朱五郎落荒而逃,身為同窗不免恥於與之為伍,匆匆向師兄弟倆和牛二郎作個揖,也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待他們走遠些,阿鉉問藺知柔:“若是方才那姓朱的答應同你比,你待如何?”

  藺知柔扯扯嘴角:“他哪敢拿前程做賭注!”

  “萬一呢?”

  “那就同他比。”

  “同他比你有幾分勝算?”

  “師兄,你也知道我連格律都不懂,當然是必輸無疑了。”藺知柔偏頭一笑。

  “......”那你裝得那麽像!

  藺知柔暗自歎息,要是能靠實力,她也不想靠演技。還是得盡快提升自己的實力,這些投機取巧的伎倆少用為妙。

  牛二郎在一旁聽著師兄弟倆交談,暗暗下定決心,往後無論如何都不能得罪這位藺小郎。

  藺知柔道:“咱們趕緊回去罷,師父該等急了。”

  “師父早習慣了,每次將人投獻的卷子打回去都得費一番唇舌,”阿鉉揉了揉因為緊張而發僵的後脖頸,忽然咧嘴一笑,:“好在如今有了師弟,我可以高枕無憂了。”

  “......”

  回到山堂,師兄弟兩人讓牛二郎在門外稍候,自去裏麵通稟。

  屋內已擺上了食床,柳雲卿、白稚川和趙四郎正就著幹果、脯臘和點心閑飲。

  見兩人入內,柳雲卿放下酒杯,瞥了眼大徒弟紅暈未消的臉龐:“去了那麽久,可是遇上麻煩了?”

  阿鉉看了眼師弟,按捺住興奮道:“請容徒兒稍後與師父細稟。徒兒已將牛公子帶來了,正在門外等候。”

  柳雲卿讓徒弟將牛二郎帶到書齋,對白稚川道聲失陪,便走了出去。

  柳雲卿問了牛二郎幾句師承和課業,他一一都規矩答了。

  柳雲卿又取過他的文卷,先誇讚優點,再點出不足,牛二郎便有豁然開朗之感,不由拜倒在地,懇切道:“先生大才,學生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經先生點撥,便如醍醐灌頂。”

  柳雲卿一邊與他說話,一邊暗中觀其言行,見他沉穩質樸,謙遜平和,是個可造之材,便讓他每月朔望日攜新作來蔣山別墅,與他評析糾正。

  雖不是正經入室弟子,卻也算半個外室弟子了,牛二郎喜出望外,千恩萬謝。

  牛二郎拜辭了柳雲卿退出書齋,揣著經柳雲卿朱筆圈點過的文卷,如獲至寶。

  阿鉉和藺知柔送他出去,都賀他受師父賞識。牛二郎羞赧地道謝:“往後還請兩位小公子賜教。”

  藺知柔甚是慚愧,牛二郎的學問可比她紮實多了。

  送走了牛二郎,兩人返回山堂,趙四郎也起身告辭,並約定兩日後將婢子小金和寄放在客舍中的行李送來。

  柳雲卿與白稚川挽留了幾句,趙四郎執意要走,白稚川便將自己的毛驢借與他騎。

  趙四郎走了之後,柳雲卿讓老仆換下杯箸與殘羹冷炙,重上酒食。

  白稚川邀阿鉉和藺知柔同席共飲。

  藺知柔連道不敢,柳雲卿笑道:“無妨,我這裏沒那麽大規矩,過些時日你便知曉了。”

  他飲了幾杯酒,白皙臉頰飛了薄紅,眼尾微挑,覷人時仿佛帶了鉤,真有些粉麵含春的意味。藺知柔不由想起朱五郎詆毀他的那句“內媚天成”,心說倒也不是全無道理。

  不知不覺在心中品評師父的長相,實在是大逆不道,藺知柔趕緊懸崖勒馬,行個禮入了席。

  文人飲酒喜歡聯句,因顧及藺知柔不會作詩,幾人便隻是天南海北地聊些奇聞逸事。

  阿鉉一早便按捺不住,瞅了個空,將他們勇鬥朱五郎的經過繪聲繪色說了一遍,隻略去朱五郎的誣詞不提。

  柳雲卿臉色一沉,看向徒弟們的目光微冷。

  阿鉉不曾注意到師父色變,還在兀自誇誇其談,藺知柔不由替他捏一把汗,偷偷扯他衣袖。

  “扯我做什麽?”阿鉉斜他一眼,“師父,白先生,你們真是沒瞧見那朱五郎的臉色......”

  柳雲卿將酒杯往案上一撂,阿鉉方才覺出不對來,抬眼偷覷師父臉色,分明是生了氣,可他們維護師父顏麵有何錯處?心裏委屈,臉上不由自主流露起來。

  藺知柔暗歎一聲,拽一拽師兄。

  阿鉉回過神來,不管師父為何生氣,既然師父生氣了,做徒弟的除了賠罪又能如何?

  師兄弟兩人趕忙站起身,避席下跪,稽首謝罪:“徒兒知錯,請師父責罰。”

  柳雲卿看了眼大弟子:“錯在哪裏?”

  阿鉉:“......”

  柳雲卿輕哼了一聲,轉而問藺知柔:“七郎你說。”

  藺知柔磕了個頭:“回稟師父,徒兒之錯有三。”

  “哦?”柳雲卿看了眼低眉順眼的小徒弟,“哪三錯?”

  “第一錯在言行不端,與人爭鋒鬥狠。第二錯在投機取巧,將聖人經典當作爭先之具。第三錯在德行不備,才學不贍,不能以德感人,亦不能以才學服人,卻行詭道詐術,非君子所為。”

  柳雲卿沉默有時,方才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念你剛入我門下,這次便不罰你,下不為例,起來罷。”

  藺知柔鬆了一口氣:“謝師父。”

  柳雲卿又對大弟子道:“你身為師兄,不能約束師弟,反而帶頭與人相爭,犯了錯尚不自知,尤沾沾自喜,是為錯上加錯。”

  阿鉉心下不服,卻不能反駁師父,用力咬了咬唇:“徒兒知錯,請師父責罰。”

  “去堂下跪上一個時辰。”

  阿鉉再拜:“謝師父責罰。”

  藺知柔聞言俯下身,以額觸地:“師父,師兄雖有錯,卻是因徒兒而起。師兄是不忍見徒兒被欺侮,這才鑄成此錯。”

  柳雲卿方才對剛入門的小徒弟還算溫和,眼下聲音裏已有了寒意:“你既知錯了,又為何替他說情?”

  “徒兒不敢,犯了錯理當受罰。徒兒懇請與師兄一同領罰。”

  阿鉉推推他,挑眉道:“你一個小孩添什麽亂,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柳雲卿看看兩人,對藺知柔道:“那你便與他一同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