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家人，也沒有其他夥伴。

  雖然他認為自己很強，很厲害，可他不能不睡覺，不能不休息。

  他需要一個在他跟別人對戰後奄奄一息之時，能夠把他拖回來，又不會傷害他的人。

  南枝看起來是最適合的那一個。

  她年紀小，看上去無害，似乎跟官差有些關係，又是孤身上路。

  這樣的人，再好不過了。

  她不敢離開他，也不敢跟別人爭鬥。

  他不需要南枝幫他爭鬥，隻需要在他沒有死的時候，能夠把他撿回來，給他喂一口水。

  這就足夠了。

  少年的聲音微微顫抖，說完之後便雙唇緊抿，不肯再說一個字。

  他目視前方，仿佛根本沒有在看南枝，但是微微下垂的眼皮跟睫毛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南枝還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需要一個同伴——因為她知道自己有很多防身的手段，所以她並沒有打算在路上找一個同伴。

  她來這裏，既是身上還未洗脫的罪責，也是她自己來的。

  仙女姐姐不相信什麽救人有用的說法，可祖母信佛，南枝曾經被罰跪在她的佛堂前，也聽了不少佛理。

  或許以前她也是不信的，但是如今娘親獨自上路去追查爹爹冤情的真相，她信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老天給她這個係統，讓她認識仙女姐姐，她便可以做更多的事。

  哪怕隻是為了心安。

  南枝默默點頭：“那雇你需要多少錢？”

  少年陡然鬆了一口氣，剛才挺得過分直的脊背也終於因為疲憊而微微彎了起來。

  他抬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看了一眼天上高懸的太陽，低聲道：“你有什麽就給什麽吧。”

  他本來也不是衝著她的物資去的。

  如果南枝是個可靠的夥伴，少年心想，興許自己在弄到多餘的食物跟水時，也可以分給南枝一些。

  少年被“雇”了，麵上不顯，心裏卻有些開心，終於主動說了一回不那麽難聽的話：“我叫段熙元，你叫我熙元就行了。”

  南枝看了看他，開口道：“熙元哥哥。”

  段熙元錯愕地看了南枝一眼，仿佛才發現南枝比他小一般——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跟南枝的關係。

  南枝在他眼裏隻不過是一個目標罷了，一個也許能幫他收屍，又或許……會在危險的時刻被他放棄用來犧牲的人。

  段熙元抿了抿嘴：“不用喊我……哥哥，叫我段熙元就可以了。”

  南枝並沒有反駁，但是她也沒聽段熙元的話。

  別人如何是別人的事，南枝隻做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

  她此刻也覺得段熙元說得對，服苦役的路上不可能會有孤身一人的情況。

  南枝也需要一個人來跟她作伴，掩護她。

  之前她沒想到，現在既然段熙元主動提出了，那即便段熙元不是很合適，南枝也還是選擇了段熙元。

  南枝跟在段熙元身後跌跌撞撞地走，段熙元艱難地邁著步子，時不時低頭喘口氣。

  他對南枝說：“你別指望我幫你背東西——要是這麽點兒東西你都背不了的話，你一定會死在路上的。”

  南枝不太喜歡他開口閉口都是這些殺啊死的，有點不服：“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得自己會點兒什麽才行，但是你說話能別這麽難聽嗎？”

  聽到她有些生氣的回應，段熙元居然笑了一笑：“嗬，這算什麽難聽。”

  他聽過的難聽的話比這個狠多了。

  不過……段熙元微微側頭看了南枝一眼，其實剛才他已經打量過南枝了，但是現在看得更加明顯一些。

  南枝身上沒有他這種從陰溝裏長大的人身上會有的戾氣。

  那是戾氣，也是武器，靠著這樣的戾氣他才能夠以少年的身軀去跟那些大人抗衡。

  他不要命地去跟那些人打架，那些人才不會搶他的生路。

  南枝跟他一點兒都不一樣，南枝的臉上帶著一股讓人想要毀滅的氣息。

  太幹淨了，太溫和了。

  她仿佛沒有被這個肮髒的世界傷害過一樣。

  段熙元心裏不無惡毒地想，幸好啊，你現在跟我站在一起了，不然，真的是叫人嫉妒啊……

  “熙元哥哥。”

  一聲喊叫打斷了段熙元的思路，他不悅地回頭：“什麽事？不到要死的時候不要找我。”

  他指望南枝幫他收屍，同時也並不想為南枝做為她收屍以外的事情。

  他覺得這很公平。

  南枝現在喊他，段熙元覺得是這種嬌滴滴沒有受過傷害的人在找到了同伴之後，天然的想要剝削同伴的開始。

  他覺得南枝跌跌撞撞的身影是在為她開口求助做準備。

  段熙元抿緊了嘴唇，他一定會拒絕她的。

  換一個人收屍……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這裏有藥膏，你要塗一點嗎？”南枝靠近他，微微踮起腳尖，卻還不得不跟上行進的隊伍，用帶著氣音的聲音小聲說道。

  段熙元一怔，毒辣的太陽讓在地牢裏長期沒有吃飽飯的他有些暈眩，他花了幾息功夫才明白過來南枝在說什麽。

  “你有……藥膏？”段熙元不相信。

  她知道藥膏是多麽珍貴的東西嗎？

  苦役裏死去的人多了去了，除了累死的，還有病死的，受傷的。

  他們是不會得到醫治的，也不會有藥膏。

  南枝抱著鹽袋，她的包袱就在背上——包袱看起來很大，是因為裏麵裝了體積大卻不重的東西。

  不過她如果要藥膏，隻需要伸手假裝從包袱裏掏出來就行。

  段熙元脖子後麵的破布已經滑下去了，脖子後麵也開始破皮了。

  至於他的膝蓋跟小腿的地方，南枝根本不敢去看。

  那裏早就被磨破皮了。

  段熙元舔了一下幹裂的嘴唇，他比別人都慘，像他這樣直接從不見天日的大牢裏拉出來的人，沒有家人的幫扶跟送行，他幾乎是什麽東西都沒有。

  連水都沒有。

  他的喉嚨早就已經幹啞得不行，身上的傷更是已經痛到習慣了。

  段熙元搖了搖頭：“不用了，藥膏很珍貴，給我用可惜了。”

  他隻需要南枝在他跟別人打架半死不活的時候，給他一口水……或者收屍，就可以了。

  其他的，他還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