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背影倔強地沉默著，全然是自尊被刺傷的結果。

  他跟南枝是緊跟著被分配東西的，他對自己分配到大鐵鍋並沒有多說什麽，但是緊接著看到南枝的鹽袋時，還是忍不住口出惡言。

  他無意跟南枝辯駁輕鬆與否的問題，他隻是恨這些掌握了錢財，掌握了強權的人。

  他一直恨著這些人，南枝剛好一腳踏入了這個圈子裏罷了。

  眼下南枝一句“關你什麽事”讓少年的心陡然一緊。

  他的嘴唇緊緊抿著，脖子後麵墊著的破布條鬆動了他都不曾理會。

  他腳步走得極快，不知道想避開什麽，尷尬，或者南枝，或者自己心裏的陰暗。

  但是他越走的快，大鐵鍋的躍動就更明顯，打到他膝蓋窩裏的力度就更大。

  終於重重的一下讓少年猛然跪倒在地——不過瞬間，大鐵鍋特殊的形狀就把他整個人都按進了沙子裏。

  旁邊的人看了一眼，就繞開繼續行走了。

  今天還隻是第一天，他們出發還隻是幾個時辰而已。

  但是大家已經感受到了這條路的不容易，沒有人有精力去管別人的閑事。

  聽說每年從出發到達到，就會有人死在路上。

  他們不想成為死在路上的人，對於一個不認識，卻又倔強的少年，他們完全沒有出手相幫的想法。

  南枝馱著鹽袋小跑過去，半個時辰前他們就已經走進了黃沙地帶。

  雖然還不到沙漠，但是地麵上全是從沙漠裏吹來的沙子，野草身上都蓋著一層薄薄的黃色。

  南枝把鹽袋放在地上，伸手去把已經掙紮著起來一半的少年給扶起來。

  少年一甩手：“不用你管！”

  南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膝蓋磕破了。”

  那少年臉色沉得可怕,看到南枝有些心悸的模樣，立刻換上一副不在乎的輕蔑樣子：“這麽點兒小傷就嚇著你了？切！”

  少年隨手一指人群：“過幾天這裏就會有人死去，有的是累死的，有的是餓死的——噢，你應該帶了幹糧吧，不過你的幹糧足夠支撐半個月嗎？”

  少年說這話顯然並沒有想要南枝回答的意思，因為他很快就自己接上了：“當然了，帶了也沒用，頂多今天，今天晚上你就是能看到這些人的狠毒了。”

  家裏有幫忙打點或者準備行李的，或許還能撐個幾天。

  但是有很多原本就是牢獄之中的孤家寡人，他們是空手上路的。

  官府並沒有提供過多的口糧，一天一個黑饅頭或者半塊黑餅子就不錯了。

  他們才不會管這些罪民跟罪犯的死活。

  甚至有些官員巴不得這些人都死在服苦役的地方，這樣就不會再回到他們所在的地方了。

  而這麽一丁點兒勉強讓人留著一口氣的糧食，顯然是應對不了跋山涉水的體力的。

  今天晚上就會開始有各種各樣的強搶、掠奪，好一點的隻是東西被搶，差一點的，受傷、受侮辱，甚至死亡都是家常便飯。

  少年邁開腿往前走，一點兒都不顧忌旁邊的人，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南枝連忙抓起鹽袋跟上。

  她對苦役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那官差不管嗎？”南枝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個。

  “他們？嗬，一群走狗，你要是有錢，說不定會搶到一塊離他們近，也離火堆近的地方休息。”

  “要是沒錢，那就隻能躲得遠遠的——到時候發生什麽，可就由不得你了。”

  南枝深吸一口氣，她覺得少年說的是真的。

  比起來被流放被貶的人，服苦役的人顯然更加野蠻一些。

  畢竟當時跟南枝一起流放的，大多都是官宦家眷，又是從京城出發的，相對還算是好。

  但即便是這樣，也一樣出現過很多不堪的事情。

  現在這服苦役的人裏原本就有許多罪大惡極之人，一想就知道絕對不會太平。

  江夫人說有命出沒命回，不隻是道聽途說的擔心。

  南枝緊緊抓著鹽袋，麵色凝重，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那少年看了她一眼，開口問道：“你到底有多大的關係？我看你這半天也沒有跟其他人接觸……你真是一個人上路的？”

  南枝本來是不想承認的，但是少年都說了，看了半天了，她是瞞也瞞不過去了。

  南枝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嗯。”

  少年眼裏閃過一絲光，但麵上卻很克製：“那你這樣的，最容易成為別人的靶子，你要不要……”

  “要不要什麽？”南枝見少年遲遲沒有說出口，一邊趕路一邊扭頭問道。

  少年挑了挑眉毛：“我很厲害，我打死過人……不，我不是要打你，我是說，我也是一個人，你要是願意……”

  少年臉上出現了一絲讓南枝意外的緊張跟羞澀：“你要是願意雇我的話，我可以保護你。”

  南枝長大了嘴巴，訝然無聲。

  風把沙子卷過來，南枝吃了一口沙子才趕忙合起嘴，呸呸呸地把沙子吐出去，才驚詫問道：“你保護我？”

  反正已經說出來了，少年反倒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變得很無賴了：“對，你有關係，但是沒有人，我來做你的人，價錢……你來定。”

  “價錢？”南枝無意識地重複著少年的話。

  少年的手指在南枝視線之外悄悄捏緊了：“你能夠拿到扛鹽袋的活兒，家裏肯定有些關係吧？你出來不會被帶東西吧？你背上的包袱……”

  少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並不覬覦南枝背上那個不小的包袱，但微微顫抖的身姿還是泄露了他的緊張。

  他怕被南枝拒絕。

  他沒有帶任何糧食跟水出來，因為，他沒有親人，出發之前，他在縣衙的大牢裏，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準備。

  他是上路之後才開始打量隊伍裏的人的。

  大多數人都是結伴而行的，有些是之前就認識的，有些也是進了隊伍裏才開始慢慢攀扯起關係來的。

  未必牢靠，但多少也是一種震懾——讓那些打主意的人知道，他們並不是一個人。

  少年的目標就是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