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從江夫人發火的時候就已經跪下來求罪了。

  江夫人越是說，她心裏就越是愧疚。

  她以為江夫人擔心的是趙月娘離開西川會連累江縣令，誰知道江縣令跟楊裏正原來都是站在爹爹這一邊的。

  他們擔心的隻是娘親孤零零離開西川，身邊豺狼環伺。

  離開了黃楊縣這麽個保護圈，趙月娘隨時會死在路上。

  江夫人又氣又惱，但又心疼南枝：“你們膽子也是真大，我之前查過，你娘最是膽小文弱的一個人，你爹在世的時候她就沒能支起來，被你祖母壓製著。”

  “我還當她一直病著，誰知道她竟有這麽大的膽量去為衛將軍洗刷冤屈，你們應該等這三年的風頭過去了，再出去啊！現在出去真的太危險了！”

  江夫人情真意切，語氣當中掩藏不住焦急。

  可南枝的聲音卻低低小小的：“我們能等，可我爹……我爹等不了。”

  江夫人的所有話語頓時卡在喉嚨裏，隻覺得仿佛脖子被人掐住一樣，一個字咽不下去，又說不出來。

  衛崢的屍骨還在戰場上，沒有收回。

  身為家人，如何能夠等待三年……

  良久，江夫人才歎了口氣，把南枝拉起來：“我不是怪你們……唉，如今說這些也沒用了，人都走了。”

  江夫人頓了頓又道：“其實我還是很佩服你娘的，她有這樣的情意跟膽量。”

  南枝羞愧地低下頭去了。

  江夫人又歎了口氣：“如今最該著急的是苦役的事，這次苦役的檢查有京裏來的人，也有邊境軍隊的人，他們都是認識你們的，衛家無論如何都逃不脫了。”

  南枝這才抬起頭問道：“嬸嬸，去一個就可以嗎？”

  江夫人沒好氣地說：“你知道這去一個是什麽意思嗎？你們如今在黃楊縣太太平平的，是不知道多少人在護著你們！”

  江夫人說：“我跟你江伯伯也就罷了，我們不過是按章辦事，不對你們多加為難……往年像你們這樣的人，有許多是會死在路上，或者流放地的。”

  “你江伯伯能做的也就這麽些，好歹你們算是太平到來了，他便能夠稍微護著你們一些。”

  “不過”，江夫人說到這裏，也有些疑惑，“不知道你們還有什麽其他人脈跟路子，你江伯伯說似乎還有人保護你們。”

  南枝其實也已經想到了，不然，以他們母子三人病弱幼的狀態，怎麽可能一路平安走到西川來？

  趙月娘的肺癆症並非偶然，但是他們活下來，更不是偶然。

  不過這個南枝就真的不知道了，爹爹出事的時候，她還是太小了。

  她隻知道爹爹出事之後，衛府的人有多麵目可憎。

  隻知道娘去求了很多爹爹的舊友，隻是要不就是被趕出來，要不幹脆就是閉門不見。

  那段時間，南枝見了太多太多的冷眼。

  偶爾有幾個伸出援手的，也大多隻是物資上的幫助，其他的隻能撇的遠遠的。

  畢竟那種時候，大家都自身難保，誰要是跟衛崢扯上關係了，隻怕就是下一個衛崢。

  南枝想不出來有誰曾經保護過他們母子三人。

  不過眼下江夫人說江縣令想了很多法子，加上背後隱藏的這些人的幫忙，也不過是去掉了她跟小北的名額，還終究母子三人還是要出一人。

  南枝對江夫人道：“嬸嬸，我去吧。”

  南枝的語氣裏並沒有不情願，甚至也沒有半點兒恐慌。

  江夫人都不知道南枝到底明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你知道你要去的地方是什麽樣的嗎？”

  南枝誠實地搖搖頭，但卻不能跟江夫人坦白她的秘密。

  事實上，剛才江夫人擔心趙月娘的時候就看出來南枝的“沒心沒肺”了。

  她一點兒都沒從南枝身上看出來對趙月娘的擔憂，即便是有，也是極微弱的。

  她覺得大概是因為南枝太小了，所以不明白這些事吧。

  想到這裏，江夫人就覺得世事還是公平的，南枝雖然莊子建設的好，年花生意、做菜手藝都不錯，但是看來也不是沒有缺心眼的時候。

  這樣也對，江夫人心道，人無完人。

  江夫人是很不放心南枝去服苦役的，江縣令已經算是十分慈悲的官員了，但是每年黃楊縣接收的約莫兩千罪民當中，也會有上百人死於苦役當中。

  至於受傷的、受折磨的，那就不計其數了。

  因為苦役都是最辛苦最累，基本上是用人命去填的活兒。

  今年朝廷的政策變化如此之大，江縣令也沒打聽出來到底是個什麽內容。

  江夫人當然不放心了。

  可是如今趙月娘已經不知去向，隻剩下南枝跟小北，南枝不去，總不能讓小北去吧？

  江夫人當然是更喜愛南枝，可是，從世人的眼光來看，無論如何要給衛崢將軍留下血脈啊……這方麵，要更偏向小北。

  江夫人抱著南枝，哭成了淚人兒。

  她咬牙說要找人替南枝，可南枝卻搖了搖頭：“若是行得通的話，就不會點名要衛家人了，必是認識我們的人。”

  南枝伸手幫江夫人擦擦眼淚：“嬸嬸，你別擔心，我很厲害的，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她身上有這樣的能力，比別人多一些活路。

  若是她都活不下來，更無法想象其他人該怎麽活了。

  西川這地方冬天大雪封山，一年隻有四月到十月是可以正常出入的，三月跟十一月會有些不方便，但是辛苦些也能過來。

  趙恒意就是三月份進西川的。

  十二月、一月、二月整個山脈都凍住了，無法通行。

  所以每年的苦役也都安排在四月到十月，今年的苦役一說半年，也就是從四月底出發，到十月份。

  若是有命活著回來，那個時候也不好進西川，到靠近中原的居住地了。

  所以江縣令也沒有耽擱太久，在江夫人跟南枝談話後的第十日，南枝就跟隨著黃楊縣城共計六百餘人的苦役行列一起出發了。

  南枝沒有告訴莊子上的人，隻有月小嬋、韋然、朱九斤跟李氏夫婦、戚氏夫婦知道。

  她離開的那一天，大家都哭成了淚人。

  小桃跟小北追出去很遠，最後還是南枝強硬要求小桃把小北帶回去的。

  “小桃，我把小北交給你了，我回來的時候，你也要把小北好好地交給我。”

  “小北，姐姐走了，衛家……若是隻剩你一人，你一定要好好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