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幾乎不能讓人相信是丫鬟寫出來的卷紙。

  紙張幹淨整潔，字跡清秀齊整，比縣學裏大部分的女學生寫的都好。

  錢玲兒自己學業不太好，這會兒也不參與評判，隻蹦躂著問李芳圓：“怎麽樣，怎麽樣？孫香如的丫鬟寫的可對？是不是亂寫亂畫的？字兒都對嗎？”

  李芳圓沒說話，倒是旁邊兩個閱卷的小姐忍不住驚訝道：“孫香如的丫鬟真的識字！”

  “一個錯的都沒有。”

  兩個小姐年齡稍大一些，已經快要十歲了，也即將從女學結業，故而也不大在乎錢玲兒她們這些小姑娘的麵子，實話實說。

  要麽說讀書人就是比較受人尊敬呢，才這麽一會兒，這兩個年齡稍大的小姑娘就開始直接對衛南枝說話了——之前有別於身份，她們是不同衛南枝這樣的小丫鬟講話的。

  “你叫什麽名字？可是讀過書？”其中一個問道。

  另一個也追問：“我以前從未見過你，你今日是第一次來縣學嗎？以前是在別的學堂？”

  衛南枝猛然受到這麽多人的關注，還有些驚慌，小手不自覺地攥著衣角，說道：“我叫金枝，是孫家的丫鬟，我……讀書識字是我爹娘教的。”

  這麽說也不能算錯，畢竟原先衛家族學裏的先生都看菜下碟，知道衛家的老夫人不喜歡大房，便也對衛南枝不怎麽上心。

  那兩個小姐還待問她的，孫香如耐不住了，擠上前來，對著圍成一圈的女學生道：“這下你們信了吧？我家的丫鬟是真的會認字的！”

  言語之中不無得意，一雙眼睛更是看向李芳圓跟錢玲兒。

  李芳圓麵上尷尬，卻不曾說什麽，錢玲兒是個圓滾滾的小姑娘，此刻氣鼓鼓的，更顯得圓潤。

  錢玲兒不服，問衛南枝：“你有這樣的本事，怎麽還要給孫香如做丫鬟？是她逼你的嗎？”

  孫香如拎著裙角氣得跳腳：“錢玲兒！她怎麽就不能給我做丫鬟了？又不是隻有你家才有丫鬟！”

  李芳圓過來隔開她們兩個，也好奇道：“金枝，你爹娘既然也識字，現下在做什麽工？為何會讓你出來做丫鬟？”

  李芳圓問起這個，小南枝的心情瞬間就低沉了下來，她小聲道：“我爹死了，我娘生病了，要錢抓藥。”

  “原來是這樣……”在場的女學生們聽了都有些唏噓。

  而旁邊那些小丫鬟們更是感同身受，她們大多都是家裏遭了難，日子過不下去了才出來做丫鬟的。

  瞬間大家看向衛南枝的眼光都帶上了同情。

  連帶著剛才嫉妒她考校第一的丫鬟們也都心有戚戚焉。

  一時間，大家都圍著衛南枝問東問西的，衛南枝不敢說太多，便隻喏喏應聲，更顯得可憐。

  錢玲兒更是頂著圓滾滾的一張臉，說：“你賣了多少錢給孫家？我出兩倍，不，三倍！你來給我做丫鬟吧！”

  嚇得孫香如趕緊把衛南枝拉過來，怒道：“她是我的丫鬟！簽了文書的！”

  錢玲兒不以為然：“簽了文書又如何，三倍的身價不行我還可以出更多，你家可以嗎？”

  孫香如咬牙，她雖然任性，可也知道自己家裏什麽情況。

  若是錢玲兒真出那麽多錢，孫鮑氏絕對是第一個同意的。

  孫香如拉著衛南枝到一旁，低聲交涉：“你不許跟錢玲兒走！一直做我的丫鬟，我保證不讓我娘跟廖婆子欺負你，可好？”

  衛南枝琢磨了一下，並不為難就答應下來了。

  她也可以去給錢玲兒做丫鬟，但是焉知錢玲兒家裏會不會出現其他的婆子或者夫人，會不會有更醃髒的事兒？

  越是富貴人家，高門大院，就越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相比較而言，孫家隻這麽幾個人，雖說有些小麻煩，但是實在不行她還能跑嘛。

  真要去了別的府裏，若是跟衛府一樣裏外裏好幾進，憑著她小小年紀，是無論如何都跑不掉的。

  現在孫香如更加珍惜她了，比方才答應她更急切，因而衛南枝覺得這個交易可以做。

  “那好，我給你做丫鬟，但是你不能欺負我，也不能讓你家裏人欺負我。”

  孫香如鬆了一口氣：“那是自然。”

  得了衛南枝的保證，孫香如便趾高氣昂地拉著衛南枝去到錢玲兒麵前：“我們家的丫鬟不賣！就跟著我！你多少錢都搶不走！”

  錢玲兒好奇地問衛南枝：“你真的不做我的丫鬟嗎？我家的丫鬟也是日日吃肉的。”

  衛南枝忍不住笑了，這倒是，錢玲兒帶著的兩個丫鬟，都跟她一樣圓滾滾的。

  衛南枝搖了搖頭：“我答應了做孫小姐的丫鬟，就不能再做你家的丫鬟了。”

  錢玲兒頗為遺憾，不高興地走了。

  孫香如拉著衛南枝的手，頗為驕傲地看向大家，那意味很明顯——看！這就是我的丫鬟！

  能讀書，會識字，還忠貞！

  等到午休時間都過了，小姐們去上課了，丫鬟們在外間，就有人悄悄湊過來問衛南枝：“金枝，你爹死了，你娘病了，那你家裏還有什麽人啊？”

  衛南枝下意識就說：“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姐姐。”

  小桃也是她的姐姐。

  小丫鬟們就說：“那你姐姐弟弟也識字嗎？”

  識字在她們看來，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兒。

  衛南枝瞬間就低沉了下來，小桃肯定是不識字的，可小北……

  原本小北三歲就要開蒙了，可如今家裏這樣，小北也不能讀書了。

  衛南枝忽然又多了一個理由做孫香如的丫鬟——至少，跟著孫香如，她能夠在縣學裏旁聽，若是能學到一二詩詞書法，回去也能教小北。

  小丫鬟們一直東問西問，衛南枝有些能答，有些不能答，就這麽一邊旁聽一邊跟小丫鬟們說話說到了下課。

  小丫鬟們也是很盡責的，離下課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大家就都開始收拾東西了。

  衛南枝沒有什麽可收拾的，隻把孫香如中午的食盒給拎了起來。

  孫香如一下課就趕緊回頭看衛南枝，見她還好端端地坐在後麵，孫香如那張長得很不怎麽樣的臉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她還真怕衛南枝又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