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拋琴(一)
作者:奇漪      更新:2021-03-02 05:27      字數:2486
  黃昏以後,暮色迅速就沉降下來,將整個丟棄宅吞噬。

  這哪裏躺得住,想想固然簡單,沒白天沒黑夜地躲在屋裏,倒在床上,做起來方覺是那麽難以堅持。小棄從床上下來,到窗前站著,旋即便消解了不少心上的沉悶。她看著窗外,像是那片天空再也不屬於她了一樣,叫她忍不住開始懷念了。

  她那薄透著一層淺紫色的雪白衣裳,和她幽幽背影的冷清氣氛,看上去美麗得充滿哀愁。

  這依舊是個借不到什麽月光的夜晚,往深處看,一片模糊。

  原本就涼爽的這宅子,到了晚上叫人格外感到愜意。

  幽澗和狄撒站在起居樓院前的樹下,低聲說著話。花齡突然一冒出來,明眸閃爍,表示找狄撒有事,拖了他就走。托花齡的福,狄撒被引開後,桃宣和瑪米蒂就迅速裝作隨意地來到幽澗旁邊,糾纏他了。她們並沒有跟花齡串通好,隻是剛好撿到這機會。接下來,她們不謀而合跟幽澗聊起了他收徒的意向和標準。

  幽澗絲毫看不出她們有所企圖,便認真回複說:“我暫時沒有要收徒弟的打算,你們還是去問問落翩吧。不過他到現在都沒有徒弟,估計是也沒那個打算。”

  拖走狄撒的花齡,不為別的,就為兌現白天跟他說過放煙花的那話。

  “你真有閑情。”狄撒用顯然沒什麽興致的表情淡淡說。

  “給大家一個驚喜啊,晚上多悶啊,白天也悶!你放不放!”花齡一壯膽,態度變得刁蠻起來。

  那男人看了他一晌,是定神看的那種。

  “你想放的話,我們去外麵。”這仿佛無心的一句,卻讓花齡心裏一燙,愣住。

  他又補充:“現在這裏沒人希望有驚喜。”有些冷漠的背後,他的心其實是不乏溫柔的。這麽久了,他習慣看著她鬧哄哄,用各種借口找他奉陪,花盡心思引他注意,而他隻裝作看不見。

  氣氛突然有些異樣,就在花齡愣住後不說話,傻傻和他對視的時候……

  她太緊張了,她無法麵對像是露了馬腳的心思,被他看穿了哪怕一點點,或者更多,總之她本能地一轉身,箭一樣跑掉,逃掉,不顧後果,不顧這一切在他看來有多荒唐。

  這丫頭想怎樣啊?狄撒不明就裏地愣住了,看著她跑掉的身影。片刻後頭一沉,自嘲地一笑。

  這些都變成暗夜下的私語一般,很難被當事人以外的人覺察到。

  季末的夏蟲是不是忘了吵鬧?聽不到一點多餘的聲音。

  小棄走出屋後便沿著樓廊細細邁著步,手裏抱著一把琴。

  她的赫然出現叫滅幻頓時著了慌,身影從樓外麵輕一躥進來,落在她身後不遠處。他想喊她,又怕驚著她,便隻好緊步跟上去。

  如果聯想小棄白天“睡了又睡”的那情形,再看她這時寂靜走在樓廊裏的樣子,就會以為她在夢遊。而滅幻則像跟在她後頭不敢喚醒夢遊者的小心翼翼。

  如此古怪呢,帶著琴半夜跑出來。滅幻一麵猶豫著要不要喊住她,一麵向周圍掃視,試圖找出豆米的身影。他應該在附近,滅幻安慰自己。

  小棄沒走多久便停下了,麵向樓背側的花園景觀,站在樓欄邊。風下衣發輕舞,神情霜冷。

  那琴似有無盡的意味,在她手裏訴說著依戀。她手一抬,將它拋了出去。仰起臉,視線飄向漫無邊際的黑夜。

  琴落,心驚,滅幻差點以為是出事了,緊張得幾乎要喊了出來。

  她再也撫不了琴,再也唱不了歌,再也不能徜徉在和他共通的音律世界裏。琴落下的聲音仿佛和著這樣的心聲,直到沉沉落地,也還像無奈歎了一聲般。

  她在宣示什麽嗎?小豆米神情一動,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漸漸走出,朝那掉下來卻有幸落在了灌叢中沒有損壞的琴走去。

  小棄不敢逗留,很快便身子一隱,離開了樓欄邊。

  小豆米探出身去撿琴。拿到琴後,久久抱著,然後向那落琴的方向投去了複雜的一眼,離去。

  一陣格外的清爽,伴隨輕風一陣掃過了她的臉龐,叫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全身都放鬆了許多。

  有所察覺地一睜眼,咦?這是哪?

  哦,美麗的原野,采仙舍!她竟然能夢到這個地方!

  她愣住,在原地轉了一圈審視著,先分辨一下自己有沒有擺脫血咒的束縛,慢慢釋放著情緒,慢慢去感覺。

  這時,一首迷人至極傳遞著喜悅氣氛的曲調,漸漸響起。

  他在她不遠的身後,坐在地上,彈奏著,用的是那把被她拋向樓外的琴。

  ……

  小棄進屋後便繼續站回了窗前,隻覺心中空寂得不同尋常。難耐地和時間對峙了許久,回到床上躺下,來不及睡著,便出現在了這裏,這個宛如夢境的地方。

  當她轉身,看到他的刹那,感到驚喜萬分,同時也失望,原來隻是夢。她的心狠狠抽動了,卻沒有感應到血咒。她驀地像是察覺了什麽,臉上堆滿笑容,朝他快步走去。

  他垂著頭,專致撫琴,如夢似幻,仿佛並不察覺她的存在。眼前有點像她初見他時,煙火慶的那個夜晚,水岸邊的他,用曲樂吸引她的情形。

  小棄靠近一些以後突然放慢腳步,生怕驚動他,驚醒了夢,漸而停止了前行。頭發順著風的方向長長飄在後麵,白晳的臉像要融化在月光裏了,靈清的眸子充滿依情地凝望著他。

  聽著這令人舒心極了的曲子,看他也看得無比專注而忘神,或說是,盡情享受著這夢裏的時光,夢裏的人。

  她忽然跑上去,到他旁邊抱住了他。然後不敢看他地,用力將臉埋在了他肩膀後麵。

  這個瞬間她擁有了全世界最幸福的表情。從來沒有過的激烈表白,從未有過。她用盡了渴望,這渴望簡直可以將他燃燒了,將他徹底留在她的世界,讓他分分秒秒都能感受到她的心意。

  “你陶醉了嗎?”他轉過頭看她。

  她站在那裏,定睛看著他。琴聲早就停下好一會兒了,她還像是正聽得如癡如醉,無法自拔。她怔怔回神,那世界之最的幸福表情一點點淡去,最終不舍地保留了一點,留有餘味。

  他眼神異樣一動,說:“失望了?”

  小棄一驚,那表情像在說,你怎麽知道呢?害怕地顫了顫肩膀,雙手不自覺勾在了一起。她剛才發夢了,她在夢裏發夢了?

  “你還要它嗎?”他仔細琢磨了一會兒她的反應,握著琴站了起來。

  小棄注意力突然一轉到琴上,一陣迷茫。

  “這隻是夢。我化的夢。”他說。

  “你是真的……映暹?”她目光略一退縮,有要向後退開的趨勢。

  “可真可幻。”他意味深長說。

  小棄多麽迷惑,這和那次在采仙舍入夢的感覺似乎不同呀。

  “和上次一樣,我用移神入幻將你的神誌脫離了你的身體。”他打消了她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