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肆意戲弄飄零的花瓣，樹蔭搖晃，采仙舍的屋影折射在月照下，樓上房間的窗簾草開著荷色的花，正對這花的下麵，一雙眼睛寧靜仰望著，站在院子裏。

  淺麻金色發絲飄蕩在雪衣的背景裏，深黑色淺浮紫暈的那雙眼眸幽幽流轉，嘴角微啟。稚嫩腮頰飽收著憨純，胸口上的血咒印記格外慘淡出詭異的氣息。

  她咕噥：“那花是為窗子而開的，是為窗子裏的人而開的，睡在裏麵，很踏實，很安心，就像……”就像有他守著，不能往下說了，更不能往下想了。

  她一收視線，沉下頭嘀咕：“我睡的時候是晚上，醒了還是晚上，感覺睡了很久……他去哪了……”表情凝固著不波動，無念詞已經默過了，但絲絲迷惑讓她不能釋懷。

  她這個什麽都不必想的閑人，偏又是個閑不住的人。她決定去野上走走，抬頭仰望絢爛星辰的夜空，不知不覺便向院子外麵邁了出去。

  神奇的是，剛踏出院子，那首洗淨煩擾，美麗安靜的“雲野閃星”就響了起來。仿佛跟隨她的呼吸勻和進入她體內，將輕愉淡悅的溫柔意境傳遍她的感官。

  小棄忘情地停步許久，沉浸，然後才繼續向著野上走去。她恍惚覺得映暹和她同在，原野宛如他的懷抱，曲子就是他的嗬護。她腳步越來越輕靈，臉上沁著若有若無的笑，再沒有比知足更叫人覺得幸福和快慰了。

  這片無憂之境，目前享有的最美風景，便是徜徉在野上輕鬆自在的她了。他遠遠看著她，褪盡了心上那點暗鬱的桎梏，晴朗無拘再次回到臉上。

  他跟自己說，在記起來以前，做這時候的事，等記起來以後，做那時候的事，還要進行完這時候的事。

  他跟自己說，她不是孽障，她即使不是聖煙也有可能是你很珍惜的人。不管怎樣，別用墮落安撫死魂，不是他說的那樣，感謝他的提醒，你不會像他說的那樣。

  還要在她身後的風景裏佇立多久，他沒有打算，因為這樣看著她，比在她麵前看著她利於實際，更相安無事，且不妨由衷歡喜著，肆意沉迷。

  在初見她時，那還是照看小丟時順便見到的她，沒有引起他過多在意。直到萬家院牆內一棵樹下她吹奏著音樂把他吸引到靈魂裏去了。她當時見不到他靠得有多近，卻聞見了他身上的氣息，他一時心虛變幻出和身上一樣氣息的花瓣落入她手中，後來又在望朱全城煙火慶的晚上變出這種花瓣敷衍她，還謅了個名字“晴牽”，難道不是情牽？通過他反複的印證，情牽的源頭就是她信手撥來的一首首曲子，這曲子似乎曾到過他的手，藏有他們相識的舊跡。他隻是忘了，這種忘記從精神上無法徹底，從曲思裏自行泄漏。

  映暹猛一怔，聯想起自留書上漏寫了聖煙的名字，這個漏跟小棄的漏幾乎如出一轍，讓他合二為一覺得是不用寫進采仙名列裏去的名字，在互通靈犀的曲子裏作了記號，是刻意遺漏而怎麽也漏不掉的生命刻痕！那豈不是比自留書上所截的任何一項內容都重要？似漏非漏啊。

  他不去理會夏丙基說的孽障、采仙恥辱什麽的，他不信那鬼話，好比自留書是自己留給自己還是有人陰謀設計的這點他無法求證一樣，他都置之不理。還有什麽比你在自己的曲子裏自然領會的東西更值得你信任？你和她曲子裏藏著的情分，真實地牽引著你，沒想太多，就已經在付諸行動地保護她了，這和通過自留書提示去找到重修進行保護的行為一比，難道不是出於本能？

  好，你在本能地保護她，多麽奇怪，這本能不是隻有聖煙才配有嗎？如果那真是個你曾愛的女子，就在不久前你還隱隱為她難過了，是種宛如失去的感覺，不錯。那麽這個女子呢？當真有那麽段風流往事把你攪在她們之間不清不楚嗎？你忘了，卻還本能著這個女子，化晴牽花相贈，暗語情牽……

  有種道理是越纏越亂，原本清晰起來的思路不覺間又亂了。好比，歧路上，不會有正確的方向，再走下去不如回到原點。映暹揮散思緒，全神貫注看著野上漫遊的她。

  陽光柔和灑下，沉睡了一夜的野上，各種響動唱起了晨曲。瀑布山以外的地方，野上空曠的遠方與天相接，淡描著用力看才能覺出的山嶺線。

  野上的花紛繁各異裝點著遼闊地麵，采仙舍就是躺在這樣大幅的背景裏。

  院舍後麵的菜地，她像賞花一樣賞過了，並且挑了可以直接入口的品嚐。舍左麵的單屋，裏麵有些什麽她看過了，從裏麵撈出釘錘，敲核果喂給小動物們吃。她還把雞舍裏的雞抱起來，喂蟲子給它們吃。

  幾乎每隻寵畜她都關照過了，它們乖得直接往她身上蹭，根本不需要費力去抓。她與舍內諸君混熟以後再忙著往外麵去，抱著舍不得放下的五隻黏人的小狐鼠。回來時，狐鼠少了兩隻，對映暹說：“它們壞，跑掉了，迷路了，找不到。”

  “你自己不迷路就行。”映暹輕輕調侃說，多麽為她的樣子感到好笑。“不用找，會回來的。”他說。

  “小棄看不見你的時候，你上哪了。”她小聲問，像在跟自己說，不敢看他。

  映暹揣了揣她這話的意味，說：“在離你不遠的地方。”見她好奇，又說：“在煉識修悟。識，神識，悟，根悟，源和緣，物始因初之悟。”小棄聽得眼睛直眨，有點撥清醒的字句在意識裏穿梭，毫不費勁就理解了。

  “悟要淨，識要清，終歸來說就是要清淨。但不是什麽都沒有的清淨，這是容易產生誤解的。”映暹止住談興，自覺忘形，衝她一笑，“別提問了，別好奇，點到為止。”

  小棄顯然可惜說：“我聽得好認真。”

  “你現在做什麽都很認真。”他說。

  “因為，要不記得血咒。”小棄輕慢講，不看他，看他那飄晃著的雪白須發。

  映暹凝視了她一會，靜靜感受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