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了旁人，任我行這話一定是有效果的，因為這是針對人的天性而挖的坑。

  不過楊秋亭這人比旁人有一點長處，就是很容易聽出別人話中的言外之意。他生性敏感，看著溫吞但實際上腦子轉得飛快，不隻能做到聽話聽音，更能察覺到對方的真實意圖。

  任我行想做什麽，簡直不需要他認真挖掘，就能立馬發現這幾句話的用處。

  見楊秋亭不說話，任我行將目光移過來，看向楊秋亭。

  對上他明了又略帶佩服的眼神，任我行心內一歎，沒想到這年輕人不光看著武功高強，心眼也如此活泛，這話的意思竟然被他看穿了。

  如果說剛剛楊秋亭看任我行，隻是在看刀俎上的魚肉，在看一個日後可能威脅到東方不敗的敵人，那現在楊秋亭看著他，就是在看一個厲害又值得尊重的對手。

  能當那麽多年的魔教教主，掌控一個大教派，時隔多年還有不少人暗地裏對他忠心耿耿，任我行怎麽可能是草包？他們見麵才一盞茶的時間，說過的話不過三五句，任我行這就悄無聲息的出了招，而且是很陰的招。

  所以，楊秋亭更不能放過他了。

  楊秋亭身後的梅莊四友都領會不到他的意思，聞言麵上的表情都有改變，但楊秋亭依然氣息平穩神色恬淡，一副了然於心但平靜接受的樣子。

  楊秋亭唇邊溢出一絲笑意：“任老前輩，在下真心佩服。”

  任我行也不覺得被看穿就十分失望，看著他的眼睛，哈哈一笑：“好，好，能得你佩服，老夫縱然是被你在心底譏諷，也不難受。”

  任我行不顧忌什麽，想著便說著，見楊秋亭想都不想便看穿他的意圖，看向楊秋亭的眼神裏不禁多了些欣賞。

  而楊秋亭對他亦是忌憚中夾雜著敬佩，道：“任老前輩，若是沒有東方，依我看來，您要在教主之位上長長久久，也是理所應當。”

  這話他敢說，旁人可不敢說，非但不敢說，連聽都不怎麽敢。

  他此話一出，身後的黃鍾公等人都是麵色大變，四個人心內發涼，既是知道這楊公子是東方教主的心頭肉，但聽聞此言又細思極恐，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

  但任我行聽了十分高興，伸手捋了捋胡須，笑道：“有你這句話，老夫當了這麽多年教主，縱然已經偏居於此，也是心滿意足！”

  方才楊秋亭一見他，隻是口稱任先生，但在剛剛極為短暫的交鋒過後，便將稱呼換成了任老前輩，麵上的輕蔑傲然之色盡去，讓他心裏十分痛快。

  任我行自知難以逃出，便也不做他想，好不容易有人跟自己說話，張口便道：“楊秋亭，老夫在這世上，佩服的人不多，能記在心裏的人也不多。滿打滿算，稱得上佩服的也隻有三個半，你雖然不在其中，卻也是讓我心內讚賞的。”

  楊秋亭挑挑眉，笑道：“那任老前輩是願意說說，究竟是哪三位英雄讓你佩服，又有哪位英雄讓你隻佩服一半了？”

  他雖然將任我行視作敵人，卻不耽誤與他聊天。任我行是個聊起天來讓人感覺不錯的人。

  任我行道：“老夫所佩服的當世第一位人物，是篡了我教主之位的東方不敗。”

  他話音未落，黃鍾公四人更是當場吸了一口涼氣。

  東方不敗將他趕下台，又把他幽禁在這裏足足五年，現在他居然說佩服東方不敗？縱然他們四人是東方教主的人，卻也覺得不可思議，驚歎無比。

  任我行笑道：“我自認為已經是個厲害人物，可他小小年紀就比我還厲害，不光武功，連謀略人心都抓得比我狠，我若說不佩服他，豈不是連我自己都沒法子相信，自己都要騙自己？”

  楊秋亭也笑道：“方才任老前輩一說，這世上有人讓你佩服，我頭一個便想，其中一定有東方，說不得還是頭一個，果真如此。”

  若是一個人被對手擊敗，而且是全方位的完敗，卻從此閉口不提，一點也不佩服對手，那僅憑這跟豁達磊落不沾邊的心胸，這個人輸可真是一點都不冤。貶低對手的人本就十分沒品，避諱提打敗自己的對手，更是讓人覺得格調不高。

  任我行就不是這樣的人，輸就是輸，他承認東方不敗比他強，但也不覺得這是恥辱，隻是暗暗敬佩對手，將希望和努力存在心底，等待有一日翻身重來。這樣的人，是楊秋亭十分佩服的。

  而楊秋亭回答說，自己覺得任我行會佩服東方，這話說得也漂亮。

  不隻是普通的敗，是從高高在上的一教之主到身鎖鐐銬的階下囚，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牢裏足足五年，換了任何人都幾乎要瘋掉，對敵人也一定是咬牙切齒恨得徹骨銘心。當談起佩服與不佩服的時候，這人若是將大仇人列在第一位，才讓人覺得他的心胸真是寬廣豁達得不可思議。

  但楊秋亭偏偏說，他認為任我行要說第一是東方，這不僅僅是肯定了東方不敗的功績和能力，也是在讚揚任我行，相信任我行是能說出這話的人，這本身就是對任我行的佩服。

  果不其然，聽了楊秋亭的話，任我行更是覺得通體舒暢，忍不住仰天長笑：“哈哈哈！楊公子，楊公子，你方才說得對，若不是有東方不敗這個人，老夫不僅能好好當個百八十年教主，還要跟你痛飲三大杯，等著有一天能佩服一下你！”

  楊秋亭聳聳肩，道：“在下從不與人對飲，所以隻能心意存心底，卻不好拿出來了。不過若是任老前輩允許在下以茶代酒，在下縱然喝個五壺八壺，隻要別撐破肚子，又有何妨？那任老前輩最佩服的人是我家東方，還有兩個半呢？”

  任我行道：“第二個是少林寺的方證大和尚，他精研易筋經，內功已臻化境，但心地慈祥，為人謙退，到達如此境地依然本心不改，不像我這樣囂張，性情遠高於我，是我向來佩服的。”

  楊秋亭沒怎麽跟方證大師打過交道，但聽東方不敗提起過，聞言也是點頭：“此話公道，我至今未有榮幸得與方證大師相見，他日找到機會，定然要主動上門拜訪，聽聽他老人家說話，一定是比旁人念叨一籮筐還讓人受益匪淺。”

  “前兩個是你知道的，這第三個，你年紀小，恐怕就不知道了。”任我行露出淡淡的笑意，“他乃是華山派的絕頂高手，劍術通神的風清揚風老先生。風老先生劍術比我高明得多，非老夫所及，不隻論劍術，就連武功一起論，也能讓我衷心佩服，絕無虛假。”

  “哈，任老前輩說我不認識，可我偏偏是認識的。”楊秋亭撫掌笑道，“隻可惜他老人家乃是世外高人，絕不會認識我，所以隻是我單方麵認識他。在二十五年前，我大概才剛剛出世，但多年來聞聽風清揚三個字，亦是對他十分推崇，具體如何不足為道，但我敢肯定，他老人家一定尚在人世，說不得有一日，我還能有幸得與這位前輩切磋。”

  聽他這麽說，任我行用驚異的眼神看著他，道：“年輕人，我知道不奇怪，你知道卻是……啊，是了，你是東方不敗的人，他想知道當世什麽消息都做得到，你當然是了解了。”

  楊秋亭也不反駁，笑道：“您願意這麽理解，也可以。說起風老前輩，就在下看來，咱們現在在場的六個人加在一起，說不得都夠不上他老人家一把劍戳的。”

  任我行同樣不反駁：“你這話我雖不讚同，卻也說不出有理有據的駁斥，擱置。”

  “還剩最後半個，在下大膽一猜，東方和風清揚這兩個與眾人不同，而方證大師已經出馬，再要論誰，我隻能想到武當的衝虛道長了。”楊秋亭本就心知肚明，現在直接挑明了。

  任我行自然點頭：“你年紀雖小，倒是頗有見識。武當的牛鼻子老道，也是個妙人。武當派太極劍頗有獨到之妙，他卻潔身自愛，不去多管江湖上的閑事，這份心境，是我比不了的。但我不完全佩服他，因為他不會教徒弟，武當門下沒什麽傑出人材，等他牛鼻子鶴駕西歸，太極劍法的絕藝隻怕要失傳，實在不好。再說，他的太極劍法雖高，未必勝得過老夫，因此我隻能佩服一半，算是半個。”

  楊秋亭微笑道：“在下確實年紀小，沒見過方證大師，也沒見過衝虛道長，隻覺得不知道他二人如何分高下，雖然聽你說得有理，卻沒法出言了。”

  任我行搖頭笑笑：“你倒是滑得很，若是再過二十年，說不定你就是我下一個佩服的人。”

  楊秋亭一哂。

  任我行繼續道：“我還有三個半不佩服之人，但那說起來實在掃興，今日論起英雄人物，到現在就可停下了，再說下去不美。楊秋亭，能跟你說這麽多話，我很高興，那現在我高興了，也該你高興一下，你今天來是做什麽的，說吧！”

  楊秋亭輕輕歎了一口氣：“任老前輩是英雄人物，縱然你不佩服我，我卻依然佩服你。不過也正是因為你是英雄人物，所以我得替東方把你好好防住，不能讓你有一日壞了他的大事。”

  任我行在心裏歎了一口氣，麵上不動聲色道：“那你要怎麽防我？”

  楊秋亭微笑著走上去兩步，道：“任老前輩，你的吸星大法堪稱絕世神功，縱然有瑕疵，也讓人心生向往。不過我有自己的武功，所以不覬覦你的。我實在不想傷你性命，但又不能不動你，這樣吧，你我交手一場，輸的人自廢武功，如何？”

  他此話一出，任我行驚住了，而黃鍾公等人腿都要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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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關於任我行的三個半佩服之人，取自笑傲江湖原著，原著著墨甚少，幾句帶過，本章增添了作者自己的看法，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