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

  楊秋亭迷迷糊糊的看著東方逃跑似的動作，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怎麽，昨晚他做什麽了嗎？楊秋亭仔細想想，隻記得他心中不大痛快，在湖邊租了一艘小烏篷船，坐在船裏不知怎的就開始喝酒，再到後來發生了什麽就全然不記得了。

  而待他完全清醒過來，東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楊秋亭垂頭喪氣之餘，發現自己已經被帶回了客棧裏，好像東方還守了他一夜。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東方做了那麽多，自己卻完全醉酒忘掉了，肯定是要惹他生氣的，可惜他不知道要去哪裏追，也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哄。

  不過……剛剛模糊間看到東方的背影，他穿了一身紅衣？

  楊秋亭想到上一次見麵，他說東方穿紅衣肯定好看，便忍不住笑了。

  梁溪。

  東方氣呼呼地從姑蘇一直跑到了這裏，連日月教的分壇也沒去，更是連自己留在姑蘇的馬也沒帶，徑直用雙腿趕路，好像這樣就能發泄心裏的怒火。

  他舍不得對那個人發泄，就隻能對自己發泄了。

  東方在心裏又冷哼了好幾聲，腳步稍稍慢下來，隨手在路邊折了一根樹枝，一邊用樹枝敲打著地麵，一邊在心裏罵人。

  走了沒多久，他便聽到前方有追趕和呼救的聲音。

  若是在平時，他是對這些私人恩怨沒興趣的，但現在他心裏不痛快又不著急回黑木崖，於是隨便地遙遙一瞥。

  這一眼過後，他竟有些發怔。

  如皋。

  楊秋亭解下麵上的黑色麵具，讓臉休息一會兒，向店家要了四個菜，以及慣例的一壺茶。

  他昨日與左挺分別，左挺隨著師叔離開了姑蘇，而他也無意久留，用骰子決定了前行的方向，便繼續開始新的旅程。

  他要做的事還很多，去找東方不過是其中一件。

  他早就決定了的，要成為一個厲害的大俠。但在此之前，他一定會嚐到失敗的滋味，這是讓他有些糾結的。

  楊秋亭是個很愛麵子的人，如果是打架輸了，亦或是落入別人的圈套，再不然被蒙蔽，這些都是讓他會覺得很丟臉的事情，他要盡量避免這種事情。

  所以，他將那張黑狐狸麵具隨身帶著，當遇到別人的時候便戴在臉上，這樣行俠仗義時別人看不見他的臉，他心裏會覺得放鬆，就算做錯了事也能假裝不臉紅，不留名字悄悄逃走。

  而他在路見不平之後，聽著別人的千恩萬謝，留下的名字是楊秋亭。

  這樣一來，別人都知道楊秋亭武功高強俠骨仁心，鋤強扶弱無往不利，沒人知道他也會失敗犯錯啦。

  開封。

  一個容貌絕佳的藍衣少女向掌櫃的要了兩間上房。

  “公子，這樣可好？”她怯生生地看向站在她身前的紅衣男子。

  她本來就容貌頗佳氣質獨特，在女子中十分少見，但與她同行的紅衣人雖是男子，卻比她容貌更加明豔秀麗，這一男一女兩位佳人進了客棧，竟讓一樓的客人們不住地打量。

  紅衣男子漠然地微微點頭，也不看她，腳步輕點便過了長長的木樓梯，獨自飄上了二樓。

  藍衣少女心裏始終琢磨不出他的想法，又不敢問隻好跟著也上了樓。

  房內，紅衣男子坐在凳子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那個誰，你——”

  “詩詩，我叫詩詩。”藍衣少女眼裏閃過一絲喜色，“公子，可要我服侍您歇息？”

  “去要熱水來，你就不必來了。”紅衣男子像是完全沒看到她目光中的閃爍，依然隻低頭喝茶，盯著杯中的茶水看。

  詩詩有些失落地答道：“是，我這就去。”能被這位神仙一般的人物所救並收留，保住性命就是最好了，她還在奢望些什麽呢？

  常州。

  高郵的鴨蛋是極有名的，宋時便被文人認定為極有麵子的好東西，鮮、細、嫩、紅、沙、油，吃過的人定然會發出感歎，以往吃過的那些鹹鴨蛋都是凡間俗物，唯有高郵鴨蛋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那個滄海。

  楊秋亭細細嚐了一口，不住地讚歎。

  坐在他身邊的幾個胖胖中年人看他吃得滿意，心下大安。

  這位公子雖然殺人打劫狠得不眨眼，但不殺人時看著性情還是頗為和善的。

  “姑蘇？”楊秋亭忽然有些想笑。他從姑蘇出發，結果走了一路，遇到被打劫的高郵商人，現在人家還求他再回姑蘇一趟，多小的一個圈啊。

  一個眉毛與胡須都有些發白的中年商人賠笑道：“楊公子，我等也知道公子不缺俗物，但黃白之物總不壓手嘛……公子俠義心腸肯路過相救，我等已經感激不盡，若是您願意護送我等趕到姑蘇，我……”

  楊秋亭哈哈一笑：“不必了，那幫山匪打劫你們，我打劫他們，你們的護衛被他們殺，他們被我殺，這事就算完了，不提錢了。”

  見那幾個中年人麵露失望恐懼之色，楊秋亭一拍腦袋又道：“我便送佛送到西，陪你們走一趟吧，不過酬金就不用了，這一路花銷你們包就行。”

  幾人心頭的小花瞬間綻放。

  冀寧。

  “東方公子，您的幾位夫人……”

  被喚作東方的紅衣男子麵色一冷：“我沒有夫人。”

  詩詩瞬間被他陰沉的臉色嚇得不敢吭聲。

  一旁，與他們騎馬並行的一位紫衣婦人麵上卻很輕鬆：“詩詩姑娘，你就不要打聽了，隨他回去後，左右有你知道的。不過，東方兄弟，你那位楊兄最近又在姑蘇露麵了，據說是給一群高郵商人當了護衛。”

  東方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又換上了不悅：“他就這麽缺錢？”

  “沒有沒有，距姑蘇分壇的來報，他分文未取，倒是被那幫商人奉為上賓……我看還不如拿錢當護衛呢，幾句好話就換他這樣的高手隨行，果然商人最奸。”紫衣婦人嘖嘖道，想起那天晚上的那個容易臉紅的年輕人，忍不住搖了搖頭。

  東方卻笑了：“三娘你是不知道，別人要哄他可不容易，那群商人除他之外沒有別的護衛了？——我看，一定是被路匪殺了，然後碰到他這麽個多管閑事的，要救人一命，一救救到底。”

  桑三娘嘖嘖稱奇：“這樣麽？那還真是個好大俠呢。”

  詩詩不擅長騎馬，但東方並沒有抱她共騎的意思，倒是桑三娘好心地帶了她一段，到現在她已經能勉強自己騎一匹了。

  東方雖然從來冷麵冷心，倒沒有虧待過她，隻是桑三娘不時會盯著她的臉看，一邊看一邊歎息，也不知道為什麽。

  福州。

  楊秋亭一邊吃飯，一邊就聽見了遠處一桌人在議論近日以來江湖中橫空出世的一位高手。

  那人常年戴著一張黑色狐狸麵具，喜怒不定。

  那人有時候赤手空拳，有時候反手拔劍，但讓人驚奇的是他所用的是一把木劍，更讓人驚奇的是木劍也能殺人，尤其是殺行凶作惡之人。

  那人武功奇高，不知何門何派，好似多年隱居後突然開始在江湖中行走，來去如風行蹤不定，但若是傳出了新的消息，一定是有人被他行俠仗義了。

  那人的內力深厚，自出道以來無一敗績，尤其是輕功奇高，若他想追，二十丈之內絕對沒有人能從他手裏逃出生天，堪稱神行百步。

  有人說他容貌極其俊美瀟灑，說是潘安再世也不為過，也有人說他奇醜無比，怕被人笑話才會常年戴著一張麵具。

  那人好像是不死之身，似乎也受過許多次傷，但再傳出新消息時依然一副健健康康四肢俱全的模樣。

  有人叫他狐麵大俠，有人叫他木劍大俠，還有人叫他奇醜無比大俠……什麽破稱呼！

  那人姓楊，名叫秋亭。

  楊秋亭摸了摸懷裏揣著的麵具，心想，幸好自己找人重新打了劍鞘，隻要不拔劍，旁人就以為自己佩戴的是一把普通的劍。

  聽到那些半真半假的傳言，楊秋亭簡直尷尬得要臉酸了，但這大概是江湖高手都會經曆的，他得強迫自己適應。

  想起自己去打聽，卻被告知福威鏢局的少鏢頭去洛陽外祖家小住了，楊秋亭默默感歎，大概自己和平之就是沒什麽緣分吧。

  黑木崖。

  詩詩麵前站著幾位粉衣侍女，她將精心準備的六份回禮一一交代好，給東方公子的其他六位小妾送過去。

  東方公子的這些女人們個個有姓氏，隻有她沒有，因為她是一戶富商家的侍女，所以隻有名字沒有姓氏。

  東方公子好像希望所有人都有姓，便給她取了一個，從此她姓楊。

  自從跟著這位東方公子回到黑木崖，她才知道這個秀美風流的男人是魔教中人，而且馬上就要從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升任副教主。

  一切都看上去很好，東方公子給她們的待遇不錯，自從自己來了黑木崖，也給了自己同樣的待遇，甚至得到的衣物首飾飲食服飾比其他小妾更好，僅次於那位最早跟他的雪夫人。

  想起那個容貌堪稱傾國傾城的雪千尋，詩詩輕輕歎了口氣，她心裏承認，這七位女子中，恐怕隻有那位雪夫人有資格站在東方公子身邊呢，其他人在他身邊，被他襯得容貌太粗糙了。

  不過說來奇怪，東方公子本人從來不稱她們為夫人。

  最近數日，東方副教主好像很忙，從來不進後院，也沒心思碰她們了，大概位高權重的人便是這樣辛苦吧。

  昨日任教主將東方副教主單獨留下，密談了整整一下午，他回來後一直麵沉如水，獨自關在書房一言不發，連雪夫人去給他送果盤都被趕了出來，可能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吧。

  自多年前那次華山正邪大戰，武林中數年來一直風平浪靜，但江湖的暗波湧動不曾停過，這也是人盡皆知的。

  東方在日月神教的聲望日漸盛隆，與此同時，楊秋亭這個名字也開始嶄露頭角。

  東方從不主動打聽正道的消息，隻是偶爾桑三娘會告訴他，近來發生了些什麽。

  楊秋亭也不去關注魔教的訊息，隻是經常在酒樓茶館停留，那裏正邪消息都有。

  東方一直在等，他終於等到了。

  楊秋亭也在等，然而他等的人仿佛忘了他的存在，絲毫沒有尋來的跡象。

  大概是在那人眼中，他實在太過渺小，一個數年前僥幸遺落的螻蟻，怎麽會讓人特意記下呢。但他一直在準備，準備著那一天的到來，在那一天，他殺的人恐怕會比這幾年來殺的人都多。

  他已經開始有底氣麵對那些名門正派，隻是出於謹慎遠遠避開而已。他行俠仗義的對象是普通人，現在還不是出現在那些人麵前的時候。

  他在等自己殺許多人的那一天，也在等自己名揚天下的那一天。

  小劇場——

  教主：我很想你，所以要派人打聽你的消息。

  秋亭：我很想你，但不敢去黑木崖探聽消息。

  教主：怕你忘了我，所以我想辦法搞大事傳到江湖上。

  秋亭：我總能聽見你的近況，你肯定怕我擔心哈哈哈。

  教主：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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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老爺子喜歡用現代地名，不過作者君為了虛（故）化（弄）年（玄）代（虛），很多時候會用古稱或別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