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有多信任我呢
作者:易顯非      更新:2021-03-01 21:18      字數:3318
  一個沒有根基的大俠往往過得不會太好。

  因為是大俠,所以不拘小節,不能像普通人那樣斤斤計較精打細算,如果遇到弱小無依的人,那是一定要上前幫忙解囊相助的,不然就不好意思當大俠——哪有看著別人冷餓交加,自己揮金如土的大俠呢?

  而因為沒有根基,所以這人經常自己都吃了上頓沒下頓,不是每天都能幸運地遇到山賊劫匪,也不是每天都能遇到請自己吃飯的人,行走江湖靠的是武功,但沒有金錢的話,武功再好也要餓死。

  武功,金錢,臉麵,大多數人隻能擁有其中一樣,有兩樣的人就不多,而三樣都有的簡直是太少見了,連大名鼎鼎的五嶽劍派都經常缺錢又丟臉,比武還要輸人呢。

  楊秋亭早就被田伯光告知了這一點,所以他一早就處處留意,加之他上一世在現代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來來回回數月期間,在他的指手畫腳下,月緣客棧又開了幾家分店,裏麵的改良菜品大賺了一筆,東家依然是田伯光,不過他也成了股東,讓他不必天天想著打劫山匪或者幹脆去打獵來填飽肚子。

  物質上有保障,楊秋亭的武功也在日益精進,他不太想回衡山石洞了。雖然偶爾會回去看看那些曾經幫過他的小東西們,但他已經開始變得嬌貴,變得受不了辛苦簡陋的生活了。

  指揮著匠人們的行動,楊秋亭的竹林小屋要竣工了。

  武俠世界中,那些神秘又厲害的大人物總要有自己的大本營,不是某某山莊就是某某宮,再不就是某某城或某某堡,楊秋亭自覺孤身一人自在瀟灑,不願手底下有那麽多人,所以山莊性質的家是建不了的。

  他又不喜歡跟人做鄰居,最好的辦法還是在距城鎮不遠的地方搭個小屋子,不必太過奢華複雜,因為他這種浪跡天下的遊俠不會長期在哪個地方落腳為家,有幾個靠譜點的住處就好,所以他的第一座小屋子選在了衡山城郊的一片竹林深處,清幽雅致,還得多謝原著任盈盈所住的綠竹巷,讓他借鑒了一番。

  因為隻是個落腳之處,裏麵便也沒什麽精致華貴的東西,隻是日常所用,他為了避免蚊蟲,在小屋方圓百步都清了場地鋪了地磚,仔仔細細砌了一遍,省得三五個月不來,再回來時發現屋子裏有個螞蟻窩。屋頂的瓦片在鋪設好後,楊秋亭又請人拿水泥細細抹了一遍,確保就算有膽大半天的來掀他的屋頂,也隻能把手指累折,牆壁門窗都做了加固,路過的劉正風看了一眼,嘖嘖讚歎他這是要打造個監牢。

  但劉正風不知道,楊秋亭在屋內還做了機關,挖了條地道可以直通衡山裏麵呢,平時他是不會走這路的,但若是什麽時候這裏出了意外,那他可以在屋裏悄悄溜到山裏,人神不覺。這條長得人神共憤的地道直接把小屋的工期延長了四五倍。

  屋內一切都小巧玲瓏,盡數從簡,唯有一張可躺四五人的大床寬敞舒適,由楊秋亭特意設計,本身為了避免沾染濕氣,床板便已經是離地頗高,他又鋪了厚厚的絨被做褥子,床頭櫃上各種小抽屜放滿了水杯手帕等小物,一看就是能供人長年累月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當蟲子的。

  以後在其他地方楊秋亭還需要住客棧,但在衡山這一片,他就有個基本的家了。

  現在他確定自己有了自保能力,一直想打聽著要把楊蓮亭找到接過來,但他在日月教畢竟沒什麽門路,曾經東方答應幫他打聽蓮亭,但始終沒有消息,便也隻好作罷。

  竹林小屋建好了,他決定在這住幾個月,好好練練功,歇一歇再出去。

  又一日,楊秋亭練完功,看天色還早,起身去衡山石洞去轉悠了。對他來說,那裏好像是個老家一樣,雖然啥也沒有一看就很苦,但對他來說十分親切,一到那就輕鬆有野味招待他(竹雞角雉:?)。

  他去衡山的行動是隨機的,但今日這一次,是他數日以來最慶幸的一次,因為他看到自己慣住的那個石洞深處,有一道紅色的身影躺在地上,略染汙垢形容狼狽。

  楊秋亭眸光一凜,迅速飛身過去。

  他第二慶幸的就是自己昨日也來過,那時這裏什麽都沒有,一如往常那樣安靜。

  不然,不知道這家夥跌跌撞撞地來到這裏昏迷了多久,他該多心疼。

  楊秋亭自認為是很喜歡東方的,喜歡到一遇到他就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全方位發生智商倒退的程度。

  但今天他才發現,自己也可以冷靜睿智又迅速敏捷,不需要任何多餘的動作,甚至連驚訝心疼的時間都沒有,就像一個訓練有素的精英,用最快的速度做好應該做的事。

  比如這次,他迅速給東方把了脈確定是走火入魔,立刻找好樹枝編織成板用外衣墊好,再把人抱上這個簡易硬質擔架,直接捧回家,全部用時也超不過兩刻鍾,這還是因為他走了地道,不敢讓其他人看到有個魔教分子被自己撿回來了。

  那些被驚嚇和擔憂弄得手足無措的感覺,他完全沒有,因為他早就在處處見血的江湖中學會了舍棄毫無用處的情緒。

  把人抱到那張又軟又舒服的大床上,楊秋亭給他喂了丹藥,感覺到東方體內逆行的真氣漸漸平息下來,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東方的武功跟他的完全不是一個路子,他不敢貿然給他輸送真氣,走火入魔這種情況很少有人能救,多數隻能憑自己撐下來,日後慢慢化解。

  而等撕開東方的衣服全麵檢查,看到他下身還在滲血的傷口時,楊秋亭的手才開始細細顫抖。

  在分別數月後,東方終於成了東方不敗。

  普通的武功走火入魔就已經是險之又險,葵花寶典走火入魔,更稱得上是九死一生,楊秋亭剛剛做得最對的事就是沒有貿然幫他運功。

  在他麵前,東方一直是溫和優雅、從容不迫的,哪怕被他故意逗得麵色發紅,也自有一番成熟的氣度,他從未見過他這樣脆弱痛苦的時候。

  而在這時,那些被他丟在角落不肯翻動的情緒才控製不住地湧現上來,一點一點戳動著他的心,帶來些細細麻麻的疼痛。

  他知道東方不敗會經曆些什麽,但若非親眼所見,那些原著中一筆帶過的灰暗過程,總讓人不那麽注意,總讓人覺得有些無所謂,總讓人認為既然能練就絕世神功,做些犧牲自然是應當的。

  唯有親眼看到自己關心的人受傷,武學路徑上的險惡艱難才越發清晰,讓他更加明確地認識到,任何人的成功都是踩著刀劍灑著鮮血忍受著旁人不敢想的痛苦得來的,那些安逸舒適輕輕鬆鬆的人,沒有過深入骨髓的苦難,自然不配擁有任何光芒。

  那處一片平坦,楊秋亭強忍著劇烈的情緒為他清理了傷口處的藥膏殘渣,細細清洗處理後,將隨身所帶的金瘡藥與消毒抑菌之類的藥物用上。

  楊秋亭自然知道,不要說是東方不敗,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願意別人看到自己的這一麵,但他更知道,哪怕會讓東方日後心存鬱結,他也寧願這個時候守在他身邊,不是為了東方,而是為了他自己。

  東方一定會沒事的,他是今後要成為天下第一的東方教主。

  但楊秋亭就是放心不下,他已經不願管其他,如果他的存在能讓他稍微輕鬆那麽一點,那他就會在這裏。

  當東方在如此危急之時選擇去往他提過的衡山石洞,自那一刻起,東方就已經選擇將自己交給了他,從那時起,他的一切就已經由楊秋亭做主了。

  楊秋亭知道東方比他大幾歲,東方脾氣好從不對他發火,東方江湖閱曆比他高得太多,所以看他時仿佛在看一個年輕後輩,總是不願意跟他計較。

  但楊秋亭不知道,東方原來已經如此信任他,信任他那四年的家,在走火入魔的危急之時沒有選擇任何一個私人據點,而是選擇了他曾經生活過的衡山石洞。

  他沒有走火入魔過,不知道具體該是怎樣的感受,但念及原著中令狐衝內力盡失拖著傷重的病體流落之時,想來東方的感覺不會比那好多少。

  幸好他今日又去了那裏,然後把他撿回來了。

  楊秋亭給他換過藥,將他全身擦得幹幹淨淨,換上新的裏衣,把他小心地抱到大床的中央。

  從頭到尾,東方都在昏迷中人事不省,好似睡著了一般,但眉頭一直皺著,當楊秋亭挪動他時,能聽到他喉嚨裏抑製不住的小聲呻丨吟,像是被弄痛了忍不住要叫,又實在不敢叫出聲來的小動物。

  盡管看上去十分虛弱,但東方的唇瓣還是如往日一般潤澤,楊秋亭摸摸他的肚子,又撥弄撥弄他的唇,猜想他可能暫時不需要進食飲水,還是等他醒來再說。

  暮色降臨,楊秋亭側躺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好久不見,東方與他們上次分別時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是那樣明豔優雅容貌絕佳,隻是多了些虛弱無助的神色。

  就算現在親他,他也不會發現的,楊秋亭好像可以對他為所欲為。

  這樣想著,楊秋亭轉過頭看了一眼那柄十分眼熟的,被他從東方身上解下來的劍,輕輕歎了口氣,握住他的手,送至唇邊輕輕一碰,一觸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