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森林，常年光線不足，有個黑暗森林的別號，無端顯得詭譎。

  四下無人，隻有森林中存活的鼠蟻蛇蟲或大小猛獸的聲響，像個獵場，又給人以奇特的感覺。

  攻弋慢悠悠地走著，也不怕迷路，沒什麽野獸不長眼地撞上他，很清靜。

  他現在大約到了血皇的功力，在這個世界上，大概也算得上可以橫著走的惡魔，若想去完成羅的夙願，想來也不會太難。

  但他想找他的小水滴。

  不知道小水滴這一世是什麽人，按以往的慣例，他不一定是不是凡人，家境不會太好也不會差，可能有個弟弟且一家和睦，平日裏應該用不上惡魔或天使，但母親可能不是常人。

  攻弋腳步一頓，忽然想起了溫柒，惡魔與人類的孩子。

  想著，攻弋的翅膀瞬間展開，向著記憶中羅遇到溫柒的地方飛馳而去。

  攻弋本以為還會登上幾年才能遇到他，但沒幾天就碰上了來去匆匆的溫柒，身邊跟著兩個人類執事，坐著華麗的貴族車馬，看不出惡魔的血脈，也沒有那顆熠熠生輝的水滴。

  不是他。

  沒有確認那顆水滴的時候，攻弋就知道不是他，隻是忍不住確認，害怕就這樣錯過了。

  其實攻弋急忙離開上個世界後就後悔了，萬一他的小水滴在哪裏等著他呢？當時發現法則之力一時慌張，現在卻想不起來因為什麽慌張，隻是覺得要快些趕回去。

  結果什麽都沒有發生。

  攻弋不知道慌張來源於何處，隻是當時這樣覺得就這樣去做了，現在回想起來，像是從未有過的情緒，又感覺有些熟悉。

  就像他並不需要靠著水滴來確認他的小水滴一樣，非常熟悉的感覺，但壓著數不盡的悲傷和慌張。

  很難冷靜下來，無法冷靜下來。

  隻有確認他在自己身邊，健康又活潑的生活，才能稍微平複那些莫名出現的情緒。

  同時攻弋又清楚，不是每個世界的每個時間段都有小水滴的，如果找不到也很正常，他總會在天道偶爾流露出的氣息中得知他是否存在，隻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所以……上一個世界，他可能沒有錯過小水滴吧，畢竟是實實在在地呆了那麽長時間。

  攻弋吐了口氣，張開翅膀飛了起來，向著記憶中的城市飛去。

  溫柒抬起頭看向那道黑色羽翼，嘴角彎了彎：“密斯，我們有天使魔化的樣本嗎？”

  身邊的男士躬身，禮儀周全：“沒有，柒賽爾公爵。”

  溫柒嘴角的弧度變大：“那麽現在有了，我看到了最完美的樣本，他已經完成了魔化，甚至度過了幼生期……美麗的像是藝術品……”

  ……

  城市人來人往，這裏不是天使城的領地範圍，那裏他進不去，他隻能先在天使城領地範圍外尋找，實在找不到，再去想辦法混進天使城的領地。

  再加上他對小水滴的生母有些想法，覺得大概率是墮天使或惡魔，因為天使不可以與人類結合，所以如果有這樣的個例，羅絕對知道。

  而小水滴的生母如果不屬於人類，那麽她就不會生活在天使城的領地範圍。

  城市中，貴族與平民分割地像是裂開，仿佛血統就能讓人體驗到天堂和地獄的差距。

  攻弋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麵，在血族世界他也經常會到人類的地方尋找血仆，後來人類發展起來，幾乎與現在無異。

  他本以為是那個世界的原因，畢竟那個世界有血族和狼人肆意獵殺人類，人類也變得殘忍並不是無法預見的結果。

  但這個世界，沒有能夠肆意捕獵的強大外族，人類依然保持著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可能原本就是如此，勝者為王是紛亂的產物，無論如何都無法塗抹。

  這也是可貴的地方，人們願意在任何時期看到善良和希望，哪怕它本身並不那麽明亮。

  攻弋隻轉了兩天，心中的急切和希翼越來越強，還是決定要闖進天使城的領地。

  小水滴的生母也不一定是不是人類，如果他猜錯了，那麽就有漫長的時間荒廢在毫無意義的尋找上麵，還是先把天使城的領地範圍找過才能放心。

  而且天使城的領地羅很熟悉，攻弋隻需要找符合要求的人家即可。

  攻弋翅膀一震，身形迅速向前，但馬上，那雙翅膀就定在半空，整個人隻前衝了十幾米的距離便停穩身形，就在正前方幾米處，兩道鎖鏈驟起交錯。

  如果剛剛沒有停住，他恰好會在那個位置。

  “啪、啪、啪”，拍手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緊接著說話的人是羅非常熟悉的音調：“羅伊爾，巧啊。”

  攻弋慢吞吞地回過身，惡魔站在無數鎖鏈架起的落腳點上，目光玩味。

  羅，是天使在天使城的名字，羅伊爾，則是他迎合人類的稱呼，也有藏住名字的意思，這個世界名字雖沒有血液重要，卻也算得上一種“本相”，有道破迷障的奇效。

  比如羅使用魔法幻境困住了誰，有人確認是羅所設，就如同一語驚醒夢中人般，隻要說出來，被同一幻境困住的所有人都能清醒，也包括他自己。

  這導致了天使和惡魔的名字都會進行變化，不過不算什麽重要的事，隻有惡魔才會故意隱藏自己的名字，因為他們更加頻繁地使用幻境，想達到一些目的。

  就像溫柒，生來便叫溫裏克·柒賽爾，可他惡魔的血統讓同樣為惡魔的血親為他取了“溫柒”這個名字，幾乎沒有人知道。

  兩人在荒郊野外四處無人的地方，一個詭異的微笑著，另一個則麵無表情。

  攻弋指甲抽長，魔角順著額頭再一次探出，比幼生期的魔角看上去長長了不止一星半點，這次即使有了容貌的襯托，還是顯出了不符外表的鋒利。

  惡魔隻張手，鎖鏈像是帶有靈性般自動鑽進了他的手裏，微微一抖，幾道鎖鏈便向攻弋迅速靠近。

  攻弋額頭中心忽然映出一個紅點，隨著紅光大亮，血皇冠迅速變大，直麵迎上那幾道鎖鏈，金屬撞擊玻璃的聲音響起，反而是聽上去更堅硬的鎖鏈徒然斷裂。

  與此同時，兩人均到了正中心的位置，攻弋的指甲被鎖鏈卡住，一滴血自惡魔的胸膛處流出。

  惡魔擺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把聲音壓得極地，一邊吹氣一邊道：“羅伊爾，怎麽變成惡魔了……還要這樣狠心的對付我呢？”

  攻弋不為所動，血皇冠猛地衝向兩人的位置。

  惡魔一邊退後一邊吹口哨，幾道鎖鏈封死血皇冠前衝的速度，唇角似是壓抑不住的上挑著，看著就輕浮。

  那惡魔還在喋喋不休，吵得人頭疼：“羅伊爾，我克裏·辛爾德，可是一位子爵，按理說你還需向我行禮才對！居然還敢向我動手，信不信我判你絞刑？”

  ……說的好像惡魔都遵守人間規則了似的。

  羅從來分不清惡魔，在他眼裏，惡魔就是惡魔，不論用什麽武器、以什麽形態。

  但攻弋成了惡魔後才發覺不是每個惡魔都一樣，它們有自己擅長的武器，也有如血族般的原始形態，隻是形態各異，不盡相同。

  麵前的惡魔，是羅墮落之始，但在羅墮落後又從未出現，他想看的，恐怕不是羅的墮落，而是羅魔化。

  攻弋忽然感到一陣心悸，感覺就像是克裏其實有能力斬殺他一樣，可再細細感覺，卻又失去了那種奇怪的預感。

  克裏的確很強，但沒有強大到可以直接斬殺攻弋的地步，攻弋雖然屬於剛剛誕生從未進食，卻有血皇冠中的大量魔法為根基，除了天使的審判外，理應沒什麽能直接威脅到他的生命。

  可是剛剛的感覺不像錯覺。

  攻弋理了理羅的記憶，覺得有些頭疼。

  羅是天使，既單純又聰穎，他能承受一定地步的黑暗準則，卻無法承受心裏的信仰被人破壞，這正是這位惡魔認為有趣的地方，也導致了羅最後的一事無成。

  而且克裏對羅的興趣，體現在天使領地的事件裏，再聯想它在羅記憶中的能力，以及那些在他魔化時自動鑽進他體內的黑霧，讓人瞬間想到“本源”。

  攻弋不敢再這樣對峙下去，收了血皇冠便匆忙離開。

  克裏似乎沒有追的意思，目送黑色羽翼飛離，踩著鎖鏈落到地上，挑著眉低聲自語：“羅伊爾，你怎麽挺過魔化的痛苦，甚至藏起來、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度過了幼生期？”

  飛遠的攻弋沒有聽到。

  羅從前不明白，天使城用魔法屏障護住了自己的領地範圍，為什麽還有惡魔混入其中？

  現在攻弋能解答他的疑惑，這道魔法屏障薄弱的可憐，尤其是城門處，惡魔隻要在人群中藏住身份，幾乎能隨時混進城裏……不會受傷。

  天使城領地，一個男人引來了無數奇特的目光。

  遠遠看去，那男人細長的丹鳳眼似是留情，可走進了再看，那雙眸子裏的冷漠和無視刺的人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