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弋從沒被人注視這麽長時間過。

  從前他的宿體多半剛毅，攻弋本身的氣質一襯，就沒有人敢直視他，這次宿體的外表……有些過於柔軟了。

  他躲進巷子，擺脫那些亂七八糟的目光。

  天使領地內側的漢德森伯爵府裏，一個小少爺指揮著兩個仆人跳舞，笑嘻嘻的樣子十分驕傲。

  男仆和女仆一邊跳舞，一邊用無奈而寵溺的目光看著小少爺，腳下的舞步不錯分毫，如果有其它貴族看到，絕對會被這兩位帶有紳士和淑女氣息的仆人讚賞有加。

  ……也可能覺得漢德森伯爵之子不夠尊重貴族製度？

  小少爺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已經身形修長，初見氣度，任人都能看出他未來會是個氣度不凡、不在意階級層次的帥氣貴族。

  但是現在有點任性，讓伯爵很是苦惱。

  小少爺無視規則，一邊教仆人貴族禮節，一邊讓他們學習文字，也幸好他們不是狼子野心的人。

  伯爵不是不能理解自己兒子，伯爵府本就用度高，仆人來來往往密集，對從小一起長大的仆人看成朋友很正常。

  幸而這兩個孩子心性不差，不然兒子這樣行事無度，恐怕會把仆人們的心思都給養野了。

  伯爵帶著慈愛的目光看著小少爺指揮他們，時不時把目光移到自己夫人的肚子上，滿是幸福。

  伯爵夫人的目光也在兒子身上，左手下意識扶著不顯懷的肚子，偶爾拿起精致的茶杯喝上一口，兩個女仆目不斜視地站在後麵，時而為夫人填茶。

  音樂接近尾聲，小少爺看著兩個仆人相互行禮，齜著牙看向兩個家長：“這是我送給弟弟的禮物！”

  伯爵夫人樂不可支：“嗯，弟弟很喜歡。”

  小少爺嘟著嘴：“弟弟還沒看呢，母親就會糊弄我。”

  這下連伯爵都笑了：“貝納怎麽確定是弟弟呢？”

  小少爺有些苦惱：“我更喜歡弟弟啊……不過如果是妹妹的話，我也很開心！”

  兩位家長齊齊笑出了聲。

  其樂融融、津津樂道。

  攻弋剛找到自己的小水滴的驚喜，慢慢化成了……呆滯。

  不怪他愣怔，這位伯爵長得和寅一模一樣，伯爵夫人也和上個世界的未完全相同，就連這兩人的性格都不差多少，細細看去，剛剛兩個跳舞的仆人跟午和亥相差無幾。

  而且攻弋還能肯定這兩個世界的天道完全不同，不可能是時間變化。

  辰與寅當得上一句興性相投，在上個世界裏，攻弋和寅的關係比和其它人關係好上一些，在其餘世界中，攻弋也覺得如果嶽父不是嶽父，他們之間興許能是個不錯的朋友。

  不過不管怎樣，都無法解釋攻弋現在心裏的疑惑。

  不是一個小世界，證明元素完全不同，證明審美會有差異，證明性格隨之變化，證明……總之，兩個世界的人相似已是極難，絕對不可能出現完全一樣的人。

  可顯然……

  一道黑霧悄無聲息包圍了伯爵府，攻弋一驚，翅膀直接擋在身前，硬生生受下鎖鏈的進攻。

  那鎖鏈的尖端帶著刃，卻沒能刺穿翅膀，克裏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再次攻向魔化天使。

  攻弋的指甲抽長不退反進，額間的紅色又一次顯現出來，血皇冠如同周全的魔法屏障圍繞在他身邊，形成了進可攻退可守的狀態。

  伯爵府外麵叮叮當當的響動實在密集，讓其中的仆人和伯爵都下意識想要走出房間看上一眼。

  外麵霧蒙蒙的，一舉一動都會帶有輕微的刺痛，伴隨著刺痛的是體力的消失，伯爵幾乎立刻就知道這東西意味著什麽，迅速讓還有力氣的仆人去打開地堡。

  伯爵夫人看向伯爵，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伯爵麵帶凝重：“夫人，你帶貝納和仆人先進地堡，我和班克把其它人帶回來。”

  伯爵夫人馬上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點頭道：“注意安全，我們等你。”

  伯爵府的地堡帶有天使城提供的魔法屏障，能讓惡魔無法感知到身在其中的人，並且能躲避王級惡魔的領域。

  這些黑霧就是克裏的領域，隻有王級惡魔才能擁有的能力，在這裏的人會被吸走力氣，增強惡魔的實力。

  在領域裏，沒有人打得過領域之主，除非擁有絕對克製它的東西，比如天使的魔法，或是隻有天使城才有的專門清除這些領域的武器。

  伯爵非常熟練地和侍衛把人都抬進地堡，目光時不時四處搜尋，想找到隱藏在黑霧中的惡魔。

  克裏廢了大功夫才把人捆住，看著下方的伯爵笑了，自顧自對著攻弋道：“這些貴族以為天使城提供的魔法屏障是什麽好東西，不過是惡魔和天使的交易罷了。”

  攻弋被鎖鏈捆住四肢，翅膀還在努力地扇著，隨著身子越來越偏移原本的方位，再一次脫離鎖鏈。

  然而四周的黑霧仍在源源不斷地吸收他的魔法，導致這樣輕鬆的動作都讓他無法保持寫意，被破壞的嗓子輕喘，發出了“嗬、嗬”的音，像個喪屍。

  克裏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發現自己綁住的小鳥掙脫束縛，又興致盎然地操控著鎖鏈攻了過去。

  攻弋咬緊牙關，催動血皇冠迎上去，卻不再試圖斬殺克裏，而是轉身要逃——他在領域中和克裏戰鬥實在吃虧，沒必要在這裏硬碰硬。

  “喲。”克裏沒意外自己的鎖鏈再次被血皇冠碰碎，隻意外小鳥居然想跑：“你不管這裏的人嗎？”

  攻弋頓了頓，克裏的語氣不帶威脅，而是單純的意外，還有一點興奮和好奇夾雜其中，仿佛隻是發現每次都做出同樣選擇的某人忽然改變了選擇一樣，隻是驚訝。

  克裏歪了歪頭：“你不再阻止惡魔入侵天使城的領地了嗎？”

  這個問題其實有點可笑。

  羅魔化後，早已成為了惡魔一員的天使，隻要進入了天使城的領地，實際上也屬於“惡魔入侵”的範疇，所以這個問題的確可笑。

  但攻弋聽懂了。

  魔化的羅沒有改變心性，如果羅真的一心想要守護這裏，自然會繼續阻止他的領域——即使很難。

  羅如果不阻止他，證明了那份守護，摻雜了其它東西。

  “你想證明什麽？”聲音嘶啞，氣音沉重，能讓人察覺這句話用了多大的力氣，音量卻沒能得到對應的提升。

  克裏聳聳肩：“我以為，你和其它天使不一樣——你更看重人類。”

  用了“以為”，自然是已經覺得自己臆斷了。

  攻弋緩了緩喉嚨的異樣感，繼續問：“為什麽你覺得其它天使不看重人類？”

  “你的聲音很難聽。”克裏倒是沒有說不讓他說話的話，隻解釋道：“自我誕生之初，天使與惡魔就已經達成了協議，我隻知道這份契約存在長達三千年之久。”

  三千年，可以追溯到羅身為審判天使的時候，可那時他從來沒有發現類似的問題。

  就連羅被打入大天使的行列後，幾千年都沒有發現苗頭，反而是八年前羅發現人類國王的天使執事才算發現苗頭。

  羅隻是想去檔案室想確認是哪個天使，因為天使城的普通天使會選擇契約狩獵，所以羅沒有其它想法。

  天使不能左右人類，所以一般它們都會避開這些有可能因為選擇改變人類的任務，羅對此隻是疑惑，並沒有因此懷疑什麽。

  資料也隻是普通天使的契約狩獵，羅沒有發現異樣。

  如果不是五年前克裏點明內情，他根本不可能把那些問題聯係起來，也不可能注意到更多不對的地方，就不會有羅好不容易困住克裏，最後卻被審判的事情出現。

  攻弋有些僵硬：“三千年？”

  克裏揚了揚手臂上的契約痕跡，是一對如同天使羽翼的白色翅膀：“我確定契約有三千年，因為惡魔的契約就在我身上。”

  原本攻弋以為羅的夙願是查清這些問題的來龍去脈，沒想到這件事比攻弋想象中複雜，他應該去做的事，並不是所謂揭開真相這麽簡單。

  如果三千年前就有這份契約，羅又能保證除了自己外其它和自己同時出生的天使都不在了，這件事又和羅無關，那隻有一個人……或者說神，才符合要求。

  天使的父神。

  天使王親自與惡魔聯合，那根本不是天使城本身就可以對抗的人物，難怪……天使長會想盡辦法讓羅魔化，因為要阻止它，就必須有足夠強力的天使聯合惡魔。

  難怪是羅。

  攻弋長時間在領域裏，體力流失嚴重，眼前一陣陣發黑，下意識拍著翅膀想要先離開領域範圍。

  克裏微微挑眉，手中的鎖鏈一抖。

  攻弋咬著牙強行調動血皇冠迎上攻擊，之前無往不利的血皇冠這次沒能擊碎鎖鏈，反而被卡住轉了方向，和鎖鏈一起攻向攻弋。

  伯爵和班克正一人抱著一個仆人向地堡走，麵前忽然砸下來一對黑色翅膀。

  翅膀展開，裏麵的人起身吐了口血，目光就與兩個清醒的人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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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