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晉看到謝知的瞬間，就趕緊往嘴裏塞了兩隻蟹腿子。情敵見情敵，等會餐桌上肯定硝煙彌漫，刀光劍影了，他要趁著被殃及池魚之前多吃一點，免得等會都沒有力氣逃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攜一身秋夜寒涼而來的謝知，眼眉端方溫潤，看不出半點怒氣，他在店內暖融暈黃的燈光裏，紳士優雅地和眾人一一打了招呼，仿佛當真隻是湊巧與他們碰了麵，便打算一同坐下吃頓夜宵。

  從容自然到讓人恍惚以為，這個時間點的謝三爺，確實有可能會光臨這麽一個小小的夜宵店。

  宋晉這還是第一次與謝知握手，坐下後呆呆地失神了半天，猛地想起了什麽，湊到顏緋耳邊興奮地問：“緋姐，我居然和三爺握了手，你說我是不是會沾點財氣，回頭盛瀾酒莊的分店能生意爆棚？”

  “一邊去。”顏緋根本沒心思聽宋晉說發財夢，拿起一隻鹵雞爪堵住他的嘴。

  她正想著等會該怎麽跟謝知解釋自己和顧子恒一起去追扒手的事。

  肖地應該是說了這一點，否則她現在人都沒事了，不缺胳膊不缺腿的，謝知不至於特意從東城趕回來。

  思忖間，謝知也朝顧子恒伸了手：“顧少，又見麵了。”

  顧子恒並不意外謝知會認出自己，起身與他禮節客套地握了手，隔著窄窄的桌麵，一個麵容清雋，一個神色冷肅。

  謝知收回手，稍頓了頓，曼聲道：“聽說二老已經在東城住下，我今晚也才從東城回來，時間匆促，沒能登門拜訪，勞煩顧少晚些時候給他們帶聲問候。”

  顧子恒心裏咯噔了一下，很快便掩飾了驚訝：“會的，三爺有心了。”

  桌子太小，肖天抓了一旁的桌子過來拚成了長桌，又搬來椅子放在謝知身後：“先生，坐。”

  謝知脫下外套遞給他，坐了下來，正好和顏緋麵對麵。

  他解開袖扣把襯衫袖子折起，小臂肌肉線條流暢得近乎完美，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桌麵上輕點了一下。

  似提醒，似調情。

  顏緋知道該來的總要來，抬起頭，鼻頭皺了皺，美麗的鳳眼亮晶晶的，閃著最能讓人心生不忍的可憐和無辜。

  小姑娘故作苦惱的表情看上去格外有趣，謝知眸底帶了笑，語氣溫然：“過來。”

  “哎！”顏緋屁股貼著椅子麵，連人帶著椅子在地麵上拖拉，發出詭異的聲響，她就像隻小蝸牛似的，背著重重的殼一步一步地挪過去，終於挨得近了，才悄聲解釋，“純屬意外，真的純屬意外。”

  得知她大半夜和顧子恒在街頭飆車追賊，謝知原先是不大高興，甚至有些許惱怒，可見了她這副小心謹慎的模樣，哪還能氣得起來。

  他輕歎一聲，摸摸她的臉頰，觸手有點涼，眉心蹙起：“冷？”

  眼神一掃，讓肖地帶來給她的外套，果然一進店裏就被擱在了椅背上。

  “剛才在外麵是冷的，”顏緋偏頭蹭著他的掌心，乖巧得不像話，“現在看到你就不冷了。”

  也不知顏緋是哪裏學來的好聽話，但卻著實取悅了謝知，他輕然一笑，給顏緋倒了杯開水，讓她抱在手裏暖著，又拿過一次性手套，慢條斯理地戴上。

  顏緋一看謝三爺要開啟投喂模式，樂得隻差搖尾巴了，立刻乖巧地道了謝：“辛苦三爺了，好人一生發財。”

  同樣的話，對著他時是一本正經，對著謝知卻又嬌又嗔，顧子恒放下筷子，麵無表情地看著對麵二人的親昵舉動，心裏仿佛被某種尖銳的東西刺得疼了，周身溫度驟降，坐在旁邊的宋晉下意識把椅子往外移了移。

  看來今晚還是三爺勝麵更大，畢竟前一刻還威風八麵的緋姐，這會兒在人家身邊都快變成攤開肚皮任撓任逗的小貓兒了。

  情敵與情敵之間的對決，真正能決定勝負的，可不就是那個惹是生非的紅顏禍水麽？

  宋晉見禍水眼裏心裏都隻有謝知，哀歎著搖搖頭，夾了一筷子油麥菜到顧子恒的碗裏：“恒哥，多吃點。”

  顧子恒低眸看去，綠油油的菜葉在碗裏躺著，若有似無的發出無聲的嘲諷。

  他冷冷勾了勾唇，轉而開了一瓶酒，捏著酒杯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起青白。

  剛飲下半杯酒，手機響了，接起，是父親顧雍打來的。

  那頭說了些什麽，顧子恒眼神遽然冷厲，第一反應便是看向謝知。

  正巧謝知也目色淡淡地望了過來，兩人視線交接，極短的刹那，宋晉感到閃電雷鳴一頓亂轟，揉揉眼睛，又啥都沒有了。

  是兩人都將滿腹心思藏了起來。

  “抱歉，我有事要先走，這頓飯我請。”顧子恒站起身，外套搭在手臂上，靜靜看了一眼顏緋，又轉向宋晉，意味分明。

  宋晉知道那通電話非比尋常，顧子恒必然是有事情要交代，才示意他跟著一起走。

  隻好依依不舍地咬下最後一口蟹肉也站了起來：“恒哥，你喝酒了，我送你吧。”

  顏緋早看透這兩人之間的貓膩，沒準兒自己這幾年的一言一行都是靠宋晉這個大喇叭傳達給顧子恒的，說實話，她心裏很不舒服，可也不好在這時候發作，聞言斜睨宋晉：“八千字論文別忘了。”

  宋晉舉手告饒：“得得得，不會忘了的。”

  走了兩人，桌上就沒那麽熱鬧了，顏緋肚子還餓著，指著餐盤催促：“唔，蘸點湯蘸點湯，哇，三爺今天真帥啊。”

  謝知被她差遣著把剝了蟹殼的一整塊蟹肉在湯汁裏蘸了蘸，喂到她嘴邊：“晚上吃糖了？”

  突然嘴巴變得這麽甜。

  顏緋吃得眼兒彎起，煞有其事地問：“難道這招不管用了嗎？”

  謝知淡笑：“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意思是，現在還不到她需要這般大費周章地討好他的地步。

  顏緋愣了：“所以你沒有生氣？”

  意識到這點，顏緋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她自認足夠特立獨行，創作上從不拘泥於固有的模式，但有時候為了迎合市場也總要製造一些男女主之間的情感衝突。

  可謝知不一樣，他成熟穩重，紳士溫柔，看事情比她要遠得多，深得多，也透徹得多，交往以來，她擔心的誤會狗血從未發生過，既是因為他信任她，也是因為他尊重她。

  她說過彼此之間不會有情敵，那麽顧子恒也好，顧子豎也好，都不會成為阻撓，謝知聽懂了，也相信了，所以今晚他始終笑如春風，沒有絲毫動怒的跡象。

  也許是顏緋喜笑顏開的模樣太過靈動，謝知凝視她，嗓音低了幾分：“這麽怕我生氣？嗯？”

  顏緋很誠實地點頭：“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嘛。”

  背靠搖錢樹的感覺太好了，好到讓她如今做事都可以放開手腳，一點兒都不用怕會出現資金鏈短缺的問題，搖錢樹要是被她惹生氣了，那就麻煩大了。

  聽她將這段感情歸結得這麽物質算計，謝知隻是挑了挑眉，接下來的時間裏，一個喂著，一個吃著，差不多吃了大半個小時，顏緋才算是吃飽了。

  坐進車裏就開始犯困，心想這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日子，還真是讓人墮落。

  顏緋堅持要回趟山腰公寓，這一次謝知倒是很好說話，車子開往東郊的路上，外間鱗次櫛比的高樓一幢幢地後退，漸漸被平闊的田野所替代。

  秋天的郊外並不如夏夜那般生機勃勃，卻自有一番新景致，稻田化作一塊塊金餅，稻穗垂著頭顱入睡，風過沙沙，如歌如謠。

  顏緋趴在車窗上吹風，頭上還蓋著謝知的外套，男人從後麵扶著她的腰，免得她支起身子，會被一顛一顛地甩出去。

  就聽顏緋主動交代道：“我挺喜歡高晴晴的。”

  因為她和我很像。

  後麵半句顏緋沒有說，謝知自然也不會往下問，他隻是和往常一樣，扮演著忠誠的聆聽者，傾聽小姑娘在外頭鬧騰了一天後，回家一五一十地同他訴說著這麽做的原因。

  顏緋按著被風吹得亂飛的頭發，聲音輕輕的：“朱小婉不是真心把她當朋友，她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不管是哪種理由，如果最後非要用慘痛的代價去承認這點，我竟然有點看不下去。”

  要是沒遇到就算了，遇到了，她忽然有種不能撒手不管的感覺。

  她從來沒有一刻這麽鮮明地覺得，原來她的心一點都不硬，她比誰都容易心軟。

  謝知卻早就看穿了這一點，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在她困頓在警局，明知道是誰害了她，她也沒打算把蘇蓉蓉供出來的時候。

  這也是那時他為什麽會多管閑事勸誡她不要誤入歧途的初衷。

  卻原來，她在泥淖裏打滾，又從未讓泥淖糊了心眼，這比遠離泥淖本身還要難得可貴。

  他隔著衣服揉揉她的發頂：“想幫高晴晴？”

  “嗯。”顏緋轉過身來，逆光，眼底湛亮，“不過，你要當一回壞人了。”

  謝知失笑：“難怪今晚一直說好聽話，在這裏等著呢？”

  顏緋親他，唇瓣軟軟地貼上來，吻了一會兒就退開，望進男人淬了暗色的黑眸，她細聲說：“不管你在別人麵前怎麽壞，你在我心裏就是好人。”

  謝知展眉，順勢摟緊她：“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