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上來，人都跑遠了。”顧子恒啟動車子，見顏緋還站在外麵，望來的眼神裏充滿戒備。

  他心下微微一澀，冷峻的臉上浮現幾分安撫：“就算今晚不是你，換做任何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我都會這麽做。”

  話裏的意思很明白，他隻是出於人道主義的拔刀相助，希望顏緋不要為此多想。

  這麽一來，倒顯得顏緋有點不上道了，她神色冷靜地看著他，心思不動聲色地飛快翻轉起來。

  暫且不管這人為什麽會出現得這麽及時，當務之急還是先把包搶回來。包內雖然沒什麽貴重物品，但很多私人證件都在裏頭，她過幾天要出國一趟，臨時補辦證件會很麻煩。

  顏緋咬了咬唇，繞到另一邊坐上了副駕駛。

  剛一坐定，甚至還沒來得及係好安全帶，車子就如蓄勢已久的箭矢一般猛衝了出去，一個大跨度的甩尾，殺進滾滾車流之中，在熱鬧的街上充分發揮出作為跑車的優勢！

  顧子恒的車技超乎預期，一路所向披靡，引得周遭車鳴不斷，偏偏每次都有驚無險地避開了撞擊，這樣的技巧沒有賽車經驗的人是完全做不到的。

  顏緋斂下驚訝，把安全帶穩穩地插入暗扣，身子自然地隨著車速而小幅度晃動，聲線清晰地分析道：“對方是老手，敢搶就肯定規劃好了完備的撤退路線，他們開的是摩托車，車小又行動靈活，估計一離開主街道就會專挑小巷子跑路，我們必須要在最後一個紅綠燈之前追上他們。”

  “四分二十六秒。”顧子恒瞥了眼車速表，抬眸盯著前方以S形路線行駛，試圖混淆視線的摩托車，隨後報出了一個具體的數字。

  “那隻是單向的計算，前後夾擊的話……”顏緋拿起手機撥通電話，抿嘴笑了，“我認為可以再縮短一半。”

  顏緋遲遲未到，宋晉早已餓得饑腸轆轆，在店裏點了三盤大閘蟹，風卷殘雲地吃掉了兩盤，接到顏緋的電話時，他手裏還舉著一隻炸得金黃流油的蟹腿，上麵貼著三兩片噴香的蔥葉——顏緋不吃蔥的毛病在麵對爆炒大閘蟹時會自動治愈。

  “緋姐，你要是再不來，店都要打烊了。”宋晉口齒不清地啃著蟹腿。

  “小晉子，幹活了。”

  宋晉和顏緋認識這些年，早就形成了一點就通的默契，光聽她語氣就知道有事要交代，丟下手裏的美食，披上外套的同時掃碼付了款，等顏緋語速極快地吩咐下來，他也已經光速奔回車裏做好了隨時出戰的準備。

  顏緋調出地圖，手指在線路上快速遊移，轉眼找到了最佳路徑：“給你兩分鍾，抄小路去衡南街口攔住一輛豪爵鈴木HJ125-8S。”

  “遇飛車黨了？”宋晉聽出苗頭，非常不客氣地嘲笑，“緋姐，你是不是跟謝知在一起久了，自帶有錢人的氣場了？”

  放在從前，窮得叮當響的顏緋哪會被飛車黨搶劫，她沒去搶別人就算不錯了。

  顏緋沒理他，掛了電話就報了警，警察問什麽，她就答什麽，一派良好市民的態度。

  顧子恒一心二用地開著車，等她忙完了，才出聲調侃：“看來你很有經驗，是我搶風頭了。”

  這話顯然是在自謙，顧子恒將車開得又快又穩，逼得前麵的扒手們亂了陣腳，坐在後頭的那個更是頻頻朝後方觀察敵情，那張皇失措的樣子瞧著十分滑稽。

  偏偏主街還很長，他們一時半會根本躲不到哪裏去，兩人身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這波操作效率高到讓顏緋自愧不如，顧子恒所說的風頭顏緋就是有心想出也出不了。

  顏緋看向他不苟言笑的側臉，由衷地道了謝：“謝謝你，好人一生發財。”

  “一生還很長，承你貴言了。”顧子恒第一次收到這麽特殊的祝福，古怪地挑了一下眉梢，“要是達不成，你得負責。”

  男人俊美的長相裏偏帶著沉抑森冷，是常年在異國他鄉獨立自主形成的保護色，這句幽默風趣的話語與他這人的整體氣質有點格格不入，顏緋能感受到他其實在刻意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對於顧子恒的有意接近，顏緋不大習慣，但也談不上排斥，畢竟人家怎麽說也是小時候的玩伴，更有可能是某個與她合作多年的工作夥伴，他不坦誠，她也就不拆穿，權當是不算熟悉的故人，可這番對話又未免太過熟稔親昵了。

  她幹脆保持沉默。

  車內陷入短暫的安靜，顧子恒眼神凜然一變：“最後一段衝刺攔截，坐穩了。”

  顏緋抓住安全拉手，感受到車身再次提速，周遭的一切都在急速後退，她繃緊神經，明亮的眼睛閃現興奮，裁剪出夜晚的妖冶璀璨。

  勇敢的女孩兒。顧子恒定然看她一眼，嘴角輕勾，將方向盤打得死死的，一踩油門，性能極好的跑車在紅燈前一百八十度逆轉，險些撞上附近的車流！

  司機們怨聲載道，喇叭聲響徹天際。

  熱鬧又混亂的十字路口，一下子成了電影畫麵中的場景，酷炫的跑車橫檔在一輛摩托車前，像極了英雄人物的登場。

  然而，扒手們的反應也夠快，似乎猜到顧子恒會橫向攔截，趕在那之前調整方向，左拐駛入了衡南街。

  顏緋和顧子恒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的確能省一半時間。”和謝知給人的儒雅矜貴不同，顧子恒並不愛笑，一笑，使冷沉的麵部線條柔和了許多。

  顏緋注意到原來他有一對挺好看的酒窩，不深，淺淺的兩汪，或許要等到他笑得更開心些，才會深陷下去。

  ——你怎麽都不愛笑，不愛笑的小孩是笨小孩，沒人喜歡的。

  軟糯的聲音從記憶裏冒出來，那是許多年前的顏緋，趴在樹幹上向下探，衝剛住進院裏的鄰居打招呼，笑得還沒長齊的牙縫裏都灌進鼓鼓的風。

  縱然比她高出一大截，站在樹下的顧子恒也不得不仰起頭看她。

  被小丫頭莫名其妙的問題問住，他晃神了好一會兒，才不冷不熱地開口：“傻笑的小孩才是笨小孩。”

  而後匆匆離開，徒留下傻笑的顏緋不高興地撅起嘴：“連笑都不會，真笨。”

  直到今日顏緋也不能理解為什麽顧子恒會那麽吝嗇一個笑容，顧子恒卻始終知道根源所在。

  他從小就被父親寄予厚望，以嚴苛的教育培養著長大，他學到的所有知識裏，並沒有任何一條是在教他笑的，久而久之，他隻知道如何去獲得想要的東西，達成想實現的願望，卻從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展露一個簡單純粹的笑容。

  他在法庭上用的最多的是嘲笑，冷笑，嗤笑，或是勝券在握的輕笑，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顏緋這雙眼睛裏倒映出微笑著的自己，才突然有了血肉和溫度。

  警車鳴笛而來，前後被夾擊的扒手們隻能坐以待斃，顧子恒因為超速行駛也被帶走教育，顏緋拿著搶回的提包，看著警察離開的方向，隱約明白過來。

  顧子恒是知道去追扒手的結局，是免不了被警察帶走，才會特意出麵“搶風頭”嗎？

  顏緋心下煩躁，想起謝知的話，便給肖地打了電話，簡要說明了情況，原以為肖地奶媽式的個性又要叨逼叨逼個沒完，他卻非常專業地建議道：“顏小姐，這不是您能處理的事情，您在原地等我，我馬上到。”

  顏緋感慨，還真是隨叫隨到了。

  不到十分鍾，肖地就及時趕來配合警察處理車輛違規行駛的問題，還怕顏緋冷，帶了一件男士外套過來。

  顏緋認出是謝知的衣服，接過披在身上，熟悉的清冽氣息將她包圍在溫暖之中，她抓著領口，問了句：“他呢？”

  “三爺去東城了，正在回來的路上。”肖地像一隻機警的探測犬，圍著顏緋仔細檢查了一通，才鬆了口氣，劈裏啪啦地給謝知發短信：三爺，衣服已經給顏小姐穿上了，而且顏小姐沒有受傷。

  車是顧子恒開的，肖地又是車主人，顏緋貪了個輕鬆，無所事事地和宋晉等在派出所門口，裏麵白湛湛的光亮照到門前，和兩邊的黑暗陰影涇渭分明。

  宋晉和顏緋一人一邊地站著，外頭晚風輕輕，黑壓壓的天幕低垂著，看著似是要飄點小雨。

  宋晉等得無聊，點了支煙，想抽，征詢了一下顏緋的意見，顏緋冷笑：“陽奉陰違的事情做得不少了，抽根煙何必問我的意見？”

  宋晉手一抖，打火機落在地上，砸在那束光亮裏，他半蹲下來，把煙頭掐滅，訕訕然問：“緋姐，這事兒你要不要聽我給你解釋解釋？”

  “說。”

  得到機會的宋晉精神一振，剛要發揮舌燦蓮花的本領為自己的無心之過申辯，眼角餘光看到顧子恒從光裏走出來，肖地在他後麵跟著，很是警惕地打量著人家。

  旁邊的警察好聲好氣地將兩人送到門口，算是徹底結束了今晚的風波。

  顏緋眯了眯眼，暫時放過宋晉：“我等你八千字的懺悔書。”

  已經是夜裏十點鍾，幾人這會兒都餓了，重新回到原來的店裏，叫了爆炒大閘蟹和幾個時令小菜，還點了些喝的。

  剛上來的爆炒大閘蟹香氣四溢，鮮嫩的蟹肉外裹著一層誘人的油光，點綴著綠色的蔥，紅色的小米椒，讓人食指大動。

  “虛驚一場，值得慶祝，大家放開吃吧，這店老板和我很熟，吃再多都是打七折！”

  宋晉最近生意做得不錯，說起話來中氣十足，顏緋笑看他：“這才是有錢人的氣場。”

  “那還是比不上緋姐您嘛。”

  “你好，”顧子恒招來服務員，“再來一盤大閘蟹，不要放蔥。”

  顏緋下意識攔住他：“這個蔥我可以吃的。”

  “哦？”顧子恒低眼看著她白嫩嫩的手，眼神泛柔，“那先吃吧。”

  宋晉左看看顧子恒，右看看顏緋，總覺得這兩人之間流淌著一種微妙的氣流。

  一個低眉順眼難得的文靜，一個麵色冷峻，偶然看向顏緋的目光卻是少見的溫和。

  他知道顧子恒對顏緋是抱著偏執占有的感情的，但因為策略失誤，被謝知搶先了一步。

  回國以來，除了最初的見麵之外，顧子恒幾乎不曾主動再找過顏緋。

  今晚可以說是意外，意外的一場英雄救美，難道也會成為一個轉折點？

  “三爺！這裏！”

  一直朝門口東張西望的肖地突然站起來，歡樂地揮舞手臂，低著頭的顏緋驀然抬眼，正巧和迎麵走來的謝知，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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