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謝執的臉，元杳的心一沉再沉。

  謝執對她的心，竟已經如此深了？

  元杳喃喃地出聲：“謝執……”

  別這樣……

  她害怕……

  害怕，也愧疚……

  突然，一道聲音從殿門處傳來：“好一出深情大戲呀！”

  元杳吸溜了一下：“小叔叔？”

  謝寧扶了鶴音，繞過屏風，緩步過來。

  兩人，皆是戴了帷帽。

  繞過屏風後，謝寧抬手，幫鶴音把帷帽摘下，又把滿頭柔順白發整理好。

  當著眾人的麵，他動作慢條斯理的。

  本就是兩個好看的人，做這種事，看起來無比賞心悅目。

  謝寧和鶴音的到來，讓黯淡的後殿多了一絲柔和白光。

  鶴音走至九千歲身旁：“把脈。”

  九千歲頷首，把手伸給他。

  鶴音坐在軟榻邊，抓起九千歲的手腕。

  謝寧取了帷帽，又取了披風掛好，目光在謝執臉上停留了一息，才笑盈盈道：“小杳兒，小叔叔看人從未出過錯。

  偏偏沒看出來，你這小丫頭竟有紅顏禍水的本事！”

  元杳：“……”

  她情緒有些低迷。

  她不是紅顏禍水……

  她從未想禍害誰……

  譬如夜長幽，譬如薑承琰。

  一開始，她就拒絕得明明白白。

  夜長幽當了多年皇帝，而薑承琰，也當了多年太子。

  他們兩人，都對自己的人生目標很明確。

  對他們來說，更重要的是皇位、權利，是家國天下和百姓。

  他們，生來就是為了當皇帝的。

  帝王，可以多情，卻不可以專情。

  喜歡一個人，最好的就是放她自由，免得最後兩相厭棄……

  可，謝執不同。

  自小，謝執就和別的皇子、世家公子不一樣。

  他永遠笑盈盈的，露出一口白牙，風華正茂，俊逸無雙……

  和他待在一起，輕鬆又開心。

  謝執，永遠都是哄她的那一個。

  他待她，熱情而又專心。

  甚至，為了她，至今未成親……

  元杳倒了幾杯水，分別遞給謝寧、鶴音後，她雙手端著茶杯，遞給謝執：“謝執，喝茶。”

  謝執眸光順著她的往下，落在杯子上。

  元杳又把杯子往前遞。

  謝執深吸了口氣，接過清茶，喝了一口。

  明明是上好的貢茶，喝入口中，卻格外苦澀……

  元杳掃了一圈殿內的人，才軟聲道：“謝執，在我心裏，你是一個特別優秀的人。

  能認識你、和你一起長大，是我人生的幸事之一。

  因為有你，我的人生多了好多快樂……

  你和懷柔、懷遙一樣，在我生命裏占據著很重要的位置，是朋友，是親人，亦是家人。

  所以，謝執呀，我希望你能像懷柔、鳳尋和懷遙一樣，過得幸福、開心！

  最重要的是，你要活出你自己。

  你是謝執呀，是大齊最肆意張揚的平南王世子，也會是大齊未來最驍勇善戰的大將軍！

  大齊需要你，百萬禁軍，需要你，百姓，也需要你……”

  說到最後，元杳聲音放得極輕。

  她眸色溫柔，靜靜望著謝執，仿佛已經透過他的雙眼，看見了他未來統率千軍萬馬、意氣風發的模樣……

  “哢嚓！”

  精致小巧的青玉茶杯，在謝執掌心化為碎片。

  血，順著他掌紋往外淌，滴落在地上，紅得觸目驚心。

  元杳眸色微動。

  林貴妃表情很冷。

  她冷淡地開口：“元杳，還記得當年本宮在宮宴上想賞賜你的那隻玉鐲麽？”

  玉鐲？

  元杳眼神有一瞬的迷茫，而後，腦海裏浮現了很多年前的畫麵。

  那時，她還很小。

  林貴妃繼續道：“那隻玉鐲，是本宮留給未來兒媳的。

  玉鐲，不止一對，實則是三隻……

  一隻，給了懷遙當嫁妝。

  一隻，給了安王妃。

  餘下的一隻，在這裏。”

  說著，她掏出一隻玉鐲。

  通體透潤、流光溢彩。

  林貴妃掃了一眼謝執，對元杳攤開手掌：“把手給本宮。”

  元杳當即拒絕：“娘娘，不可以……”

  “手。”林貴妃冷淡道：“隻是試一試罷了。”

  試？

  試什麽？

  元杳遲疑了一瞬，才把手遞過去。

  林貴妃拉起她的手，就把玉鐲戴上去。

  在元杳正懵的時候，林貴妃握了她手腕，讓她垂下手。

  “嘩啦……”

  玉鐲，摔成了好幾段。

  元杳大驚：“貴妃娘娘！”

  “碎了，便碎了吧。”林貴妃鬆開元杳，看向謝執：“謝執，感情一事，就猶如這玉鐲。

  再漂亮，再喜歡，依舊不可強求。

  若非要強求，遲早會摔成齏粉……”

  謝執望向林貴妃，雙眼通紅：“為什麽，為什麽連你也要勸我？”

  林貴妃掃了一眼九千歲，冷淡道：“因為，我不願看你的人生因為情而蒙上陰翳。”

  謝執：“……”

  謝執絕望地踉蹌了一下。

  謝寧見狀，開口道：“謝小世子，你這麽優秀的男子，喜歡誰不好，偏要喜歡小杳兒呢？

  依我瞧著，你啊，就該娶一個騎射樣樣精通，能陪你上戰場的巾幗女子！

  小杳兒太嬌弱了，不適合你。

  你舍得她為了你，穿上盔甲、忍受風吹日曬、起繭子、起血泡，為你做出改變、陪你上戰場？

  又或者，你真以為，她能同意你放棄一切，陪她過平靜普通的生活？

  認識了她十幾年，你還不了解她的性子麽？

  更何況，你和小杳兒，想有血緣關係的表兄妹呢！

  身為大夫，若是見著表哥娶表妹的，我都是要勸一勸的。

  我同你講啊，我這些年陪師父雲遊四海，見了不少表哥娶表妹的，結果，生出的孩子，不是傻子，就是體弱多病……

  最後，再深愛的兩人，都淪落到了相看兩相厭、互相折磨、痛不欲生的地步。”

  謝執：“……”

  碎玉殘渣刺進了他的血肉中，他卻並未覺得疼。

  活了二十幾載，他頭一次知道心痛的滋味。

  原來，他這二十餘載的順風順水、肆意暢快，都是為了應今日的這一劫……

  天之驕子？

  嗬……

  哪個天之驕子，會像他這般，愛得求不得？

  什麽“春風得意馬蹄疾”？

  到頭來，卻連喜歡的人都得不到。

  他像個笑話……

  “罷了。”

  謝執深深看了一眼元杳，攤開手心，把那一塊青玉碎片打入血肉裏，等著它與血肉生長在一起……

  握緊拳頭，謝執單膝跪在九千歲身前：“謝執在此立誓，此生定會統率好大齊百萬禁軍，以血肉之軀，築成銅牆鐵壁，捍衛大齊領土完整，護衛大齊百姓安寧！

  您……安心去吧！”

  九千歲靜靜凝視著他。

  起風了。

  風，揚起謝執額前的一縷發絲，猶有一絲少年時的模樣。

  他伸出寬大有力的手，把發絲撫平。

  俊朗的臉上，隻剩堅韌和冷凝。

  他忍著心痛，看都未看元杳一眼，抬腳出了大殿。

  背影，挺拔而又孤寂……

  背後，元杳死死咬著嘴唇——

  謝執，對不起。

  感情一事，不可強求。

  既然給不了回應，那就殘忍一點，快刀斬亂麻……

  後殿，因謝執的離開，變得格外安靜。

  元杳還未緩過來，一旁，鶴音鬆開九千歲手腕，聲如清泉：“到時間了。”

  計劃，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