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陸嫿又問：“斷了曼陀羅之後呢？可有其他症狀？”

  天宸皇眸色晦暗：“想來，連貴妃已將朕的情況告之，世子妃又何需再問朕。”

  陸嫿無意識地又敲幾下桌麵，“這麽說，皇上真產生了幻聽？是什麽樣的聲音？男人的，女人的？又或者是特別的？”

  “是朕自己的聲音，另一個朕……”天宸皇目光筆直，隨而，唇角彎出一抹嘲諷：“世子妃之前不是就有判斷嗎？朕身體裏還住著一個人……”

  陸嫿下意識吞咽一下，從防風國回來後，這還是天宸皇第一次，直言不諱地提起雙重人格的事。

  話已至此，她也不繞彎子，直言道：“他說了什麽，讓皇上如此擔憂？”

  天宸皇陰嗖嗖地看著她，半是憤懣，半是嘲弄道：“承受不住壓力主動放棄的是他，如今哭著喊著要奪權的也是他，你說，這世上，那有這麽便宜的事？他擔心我護不住他的後代，說得好像他就能護住似的，你說可笑不可笑？”

  他話語字字陰寒，陸嫿聽得後背發涼，一口冷氣直灌心底的同時，下腹隱有墜痛之感。

  她有意結束話題，卻聽天宸皇道：“朕沒記錯的話，世子妃曾經答應過朕，要讓那個懦夫徹底消失……此番回來，怎的又不提了？”

  陸嫿硬撐著，平靜道：“妾身沒忘，是皇上不曾給妾身機會。”

  “機會不是來了嗎？”天宸皇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那雙幽深的眼眸，卻是像無底深淵般陰寒。

  陸嫿本能後退，下腹痛意愈發明顯，巨大的不安和恐懼像猛獸般陡然竄至心間，令她整個人止不住地微微發抖。

  今天的天宸皇太不一樣了，他像個撕下偽裝的魔鬼！

  “世子妃這是怎麽了？”天宸皇瞧著她蒼白的臉，神色詭異莫名，“敲桌是信號，已經兩下，隻需再敲一下，他就會出來，對嗎？”

  他眸色突然變得凶狠，暴躁道：“你還在等什麽？將他喚出來，殺死他！隻要你能讓他永遠消失，朕便饒了封親王府！”

  陸嫿萬萬沒想到天宸皇會洞察她的催眠術，他怎麽會懂這些？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腹部的疼痛變得尖銳起來，她大腦嗡嗡地，一片空白。

  天宸皇眼底恨意更深，“你怎麽還不動手？將他喚出來，不就是你的目的嗎？”

  “皇上……”陸嫿咬緊牙關，額頭冷汗直冒，“誰告訴你這些的？你若記得，就該知道，我還說過，他和你是一體，他死了你同樣也會消失……”

  同時，她用意識連接係統：“我肚子很痛，彩超，胎心監控，快！”

  意料之外，係統破天荒地沒有回複。

  陸嫿心亂如麻：“在嗎？求你了，不要在這件事上為難我……”

  “你不是神醫在世嗎？你肯定能想到辦法……”天宸皇突然身子微微前傾，表情變得猙獰扭曲，“你若做不到，自會有人替朕辦，到時，朕定讓封親王隨他一起徹底消失！”

  宛如尖刀沒入腹部，劇痛之下，有液體從陸嫿身體裏淌出。

  她低頭，怔怔看著被血染紅了的裙子，喉嚨裏迸發出一聲嗚咽：“孩子……”

  天宸皇這才如夢初醒般，怔怔看她數秒，高喝道：“來人！快請太醫！”

  從天宸皇叫人，到連貴妃衝進來，明明隻是一瞬間的事，可陸嫿卻覺得如一世般漫長。

  剜心剔骨般的痛意，蔓延至她四肢白骸。

  止不住的眼淚倉皇落下，腦海裏卻如浮光掠影般閃過許多畫麵。

  皇後說：“這世上，不是每種病你都能治，且莫因托大而引禍上身，到那時可沒人能救得了你。”

  連貴妃說：“拋開你的恩情不說，衝著父輩之間的交情，你我都該像親人般肝膽相照。”

  係統說：“有因就有果，我怕你承受不起。”

  封齊錚說：“你就不能聽我這一次嗎？”

  “不去可不可以？”

  “不知為何，我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我信你。”

  “你不是神醫嗎？你一定可以想到辦法……”

  …………

  得到消息時，封齊錚剛剛打發走忠義伯。

  他一路打馬衝進皇城，氣勢如地獄羅刹般陰鷙，竟無一人敢攔。

  腦子裏是空的，什麽都沒想。

  她是神醫，世間萬千疾病都不在話下，肯定能護好自己。

  他信她！

  必須信她！

  …………

  太醫來了幾個，宮裏有接生經驗的嬤嬤全來了。

  連貴妃的哭聲斷斷續續……

  陸嫿則如同在海浪裏顛簸不斷，天眩地轉，撕心裂肺，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接近死亡地帶。

  多麽奇妙的體驗，她能感覺到，肚子裏那孩子帶著憤怒與不甘掙脫了她的身體。

  而她，又一次被風雨拋至高處，即將墜落的危險和恐懼達到極致。

  那種感覺太可怕。

  黏膩冰涼的汗水打濕她的發頭，就那麽貼著她的臉頰和脖子，而她什麽也做不了。

  鼻息間濃濃的血腥味兒，如同海水，淹沒著她的口鼻。

  有那麽一刻，陸嫿很想就此沉睡，永遠永遠也不要醒來。

  意識模糊間，她聽到有人說：“是個男孩兒……”

  語氣裏盡是遺憾和憐憫。

  很快，又有聲音響起：“稟皇上，貴妃娘娘，孩子……沒了……”

  沒了……

  她終究還是讓他失望了

  宛如重捶敲腦，有血液湧入腦海。

  陸嫿強撐著睜眼，她說：“給我看看……”

  這孩子伴她數月，她隻是想看看他長什麽模樣。

  抱著孩子的嬤嬤正準備往外走，聞言，停下，有些動容，又拿不定主意。

  “讓她看看吧。”連貴妃哭著說，“那畢竟是她的孩子，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嬤嬤許是覺得太殘忍，隔著很遠的距離，拉開裹著孩子的小棉被，露出一個小小的，沾著血跡的頭。

  “你湊近些。”

  許是見陸嫿太冷靜，嬤嬤不由走近。

  看清了，那孩子身上顏色詭異，是死亡之色。小小的他，眉頭緊皺，攥著拳頭……陸嫿不由想起上學時，在醫學實驗室裏，每每看到那些泡在容器裏的死嬰時，心髒會莫名緊縮，不忍直視。

  現在，她的孩子和他們一樣。

  陸嫿胸口窒息，竟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世，世子……”

  屋外，是誰的聲音，驚恐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