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齊錚眼睫微微顫動，目光筆直有力道：“有父如此，子複何求？天宸國有這樣的親王，周大人應該感到慶幸才是。”

  周明靜了一瞬，也知失言，又拉不下臉，於是又哼了一聲。

  封齊錚後退兩步，轉身走到陸嫿身邊，沉默地攬住她的肩，想要給她溫暖，又或許從她這裏獲得溫暖。

  剛剛那一幕，陸嫿是看到了的，心知他不痛快，主動抱著他手臂，柔聲道：“周大人也是為父王抱不平，沒有惡意的。”

  “我知道。”封齊錚艱澀道：“我隻是突然覺得人性是件挺複雜的事，有時，出於好意並不等於就是善舉，有些人惡貫滿盈也不一定是本意，比如徐天。”

  “我們看似都是獨立的個體，但實際上無時無刻不在受旁人影響。就拿百裏平來說，他肯定早就知道秦子桓居心叵測，但架不住民心，隻能一味隨波逐流，甚至違背自己的意願……”

  “想想，其實挺可怕的。”

  陸嫿靜靜聽著，不由輕笑出聲。

  “你笑什麽？”封齊錚不悅地翹起嘴巴，繃了這麽久，終於露出了幾分孩子氣。

  陸嫿抬眼看他，光線昏暗，她卻眸色燦爛。

  “我是笑呀，咱們世子爺怎麽突然就長大了呢？都開始思考人性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切！”封齊錚歎了口氣，正色：“不得不思考啊！之前好幾次聽你說起成長二字，以前覺得成長是自然而然的事。經曆這麽多事後，才發現，成長其實是深刻的，就好像翠竹一般，每個過程都有一個結點。”

  陸嫿讚同：“是，許多人的成長都是在觸及某個痛點時，所以成長其實是一瞬間的事，也是痛並收獲的一件事。”

  “現在回想起來，父王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封齊錚鼻頭酸酸的，沙啞道：“在那樣的處境下，要換作別人，肯定會暗暗發力，巴不得個個子女都撥出尖來。可他沒有，他反其道而行，將我逼成無所事事的紈絝。大哥那麽神武，遇到的機會更是不少，可他硬是攔下不讓，隻同意做個小小的守正……”

  “沒強行讓家姐去聯姻，沒送三弟進宮去討好巴結，他一直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護親王府，其實也是在保護整個天宸國。”

  他低下頭，眼淚悄然滑落，“父王很了不起，可惜我今天才明白。”

  陸嫿聽得動容，抬手摸摸他的臉，更加輕柔道：“一點都不晚，這正是父王所希望看到的。就像你說的翠竹一般，該隱忍時要耐得住寂寞和黑暗，該發力時，也要勇敢地迎著天，節節高長。”

  “嫿兒……”封齊錚的臉輕輕貼在陸嫿頭上：“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

  “對。”陸嫿答得毫不猶豫。

  “那我便什麽也不怕了。”

  “嗯，什麽也不要怕。”

  二人靜靜相依，就在陸嫿以為封齊錚睡著了時，聽得他說：“你覺得，殺死秦子桓的，會不會是穆焰的人？”

  陸嫿毫無睡意的原因也是這個，她想了想，回道：“我覺得應該是，但也說不清，秦子桓再怎麽會偽裝，畢竟作惡太多，也有可能是別人的報複。”

  “嫿兒……”

  “想問什麽就直接問吧。”

  黑暗裏，封齊錚扯了下唇，“你對穆焰的了解有多少？比如他的家世，他的過去。”

  他的意思，陸嫿心裏明白。

  穆焰這個人太神秘，就連她也常有無數猜測，但似乎所有的猜測都站不住腳。所以封齊錚這麽一問，陸發畫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半天沒聽到她的回應，封齊錚有些慌道：“我不是在質疑什麽，就是隨口問問，你要不想說可以不回答。”

  “沒有不想說……”陸嫿不想在這件事上和他心生間隙，如實道：“說起來，我對他確實了解得很少，隻知他是個商人，喜歡四處遊曆，是個很厲害的人。至於他的家世和過去，我探過，一無所知。不過，前幾天他親口承認和我母親認識，但也沒說是什麽關係。”

  “從年紀上來分析，我猜他們應該是什麽世家好友吧。”

  默了默，她又平靜道：“不是每個人都能順順利利過完一生，有的人在生命的旅途中，難免會出現一些意外。不願提及的過去，就像是埋葬的前世，可能連他自己都忘記了，我們也無需去執著。我隻相信一點，他對我不會有惡意。”

  “嫿兒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隻是不希望將他卷進來，那樣的話，我會更加過意不去。”封齊錚將她擁緊一切，語氣裏含著倦意：“睡會兒吧，新的一天馬上就要開始了。”

  陸嫿依偎著他，心道，新的一天，又會有什麽新的挑戰呢？

  ……

  聽風樓。

  今夜，聖都注定無法沉眠。

  聽著外麵的哭鬧聲，穆焰合上扇子，麵無表情地敲打著自己的手心。

  元齊將所有善後工作做好，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進來，道：“這邊太吵了，公子要不還是回莊園去睡吧。”

  穆焰眉頭輕鎖，抬了下眼皮：“都安排好了？”

  “公子放心，都照你的吩咐辦妥了。”元齊忍不住佩服道：“公子真是神機妙算，你怎麽知道……”

  穆焰扇子指了指他：“把這件事忘掉，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許再提，需要我幫你嗎？”

  “不不不，不需要！”元齊把頭搖成了幻影。

  公子做好事不留名，是還和陸小姐慪著氣呢，他懂！

  穆焰涼嗖嗖地瞥他一眼，“安排一下，讓元寶接手這裏，你也該回金鳳樓了。”

  元齊：“那你呢？”

  “我……”穆焰一道冷光掃來：“需要向你匯報嗎？”

  “不需要！”

  元齊後背一涼，好懷念那個如春日暖陽般的公子啊！

  所以情這東西，就是容易亂人心智，什麽情都一樣，萬萬深陷不得。

  ……

  三日後。

  天牢終於來人，不過，隻請了陸嫿一人。

  她猜，應該是長樂的病情嚴重了。

  陸嫿小聲交待封齊錚幾句後，被來人徑直帶去了雲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