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安
作者:黨徒      更新:2021-01-29 08:40      字數:3367
  江流兒帶來的騷亂並沒有持續太久,一眾小廝雖然平日裏養尊處優、好吃懶做,但雙拳難敵四手,江流兒最終還是倒下了。

  一眾小廝發了瘋似的對他拳打腳踢,而院中的一眾兵丁則跟看笑話一般在旁邊看著戲,顯然,這種戲碼對他們來說並不新鮮。

  江流兒絕望的用雙手護住頭,腦海中則不斷的浮現出雪影、石頭、小沐、小葉......。

  “我要死了麽?”這是誰身處絕境都會思考的問題,江流兒也不例外。

  但他還有一絲希望,他從圍毆的人縫中向外看去,剛才還與他爭搶頗凶的一眾流民仿佛見到了惡鬼似的,不斷地將自己的頭埋到自己的身體裏,哦,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到自己的褲襠裏,猶如一隻最可憐、最無助的鴕鳥,當然,他們並沒有見過鴕鳥。

  他們的眼睛甚至連看一眼江流兒的勇氣都沒有,絲毫沒有爭搶食物時的凶狠與暴戾。

  “你們動手啊!他們打不過我們!”江流兒撕心裂肺的喊道,沒有人回應,甚至一眾人連姿勢都沒有變一下,既不選擇逃,也不選擇站起來。

  江流兒的聲音淹沒在了小廝們的罵聲中。

  “哪怕有一個也好!”江流兒沒有放棄最後的掙紮,有兩個男人抬起了頭,看了一眼江流兒後又很快的將頭埋了進去,而且是埋得更深了。

  一個小女孩動了動,江流兒湧起了一絲希望,希望很快就破滅了,小女孩旁邊深處一支手,一支飽經滄桑,同時又寬厚有力的手,拉住了想要站起來的小女孩,那可能是小女孩的父親吧,江流兒想。

  一個女人想要說話,很快被旁邊的一隻手捂住了嘴巴,那隻手同樣很寬大,很有力,將女人的嘴捂得嚴嚴實實,確保連一絲聲音都沒有漏出來。

  江流兒絕望了,甚至連落在自己身上的拳頭他也感覺沒那麽疼了。

  江流兒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來到白城的,後來才從石頭哪裏知道,自己是為數不多的被雪影親自送過去的孩子,這對於這幫少年來說,無疑是一種殊榮。

  江流兒以這份殊榮為豪,自覺無形之中比其他孩子都要高一截,他蓬勃的生機,和壓製不住的活力,讓他成為少年團中的一個名人。

  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希望,對未來同樣充滿了希望,他相信,他可以用自己的雙拳打出一片天。

  很可惜,夢想是脆弱的,希望是脆弱的,生命更是脆弱的。

  江流兒死了,眼神之中還滿含著希冀,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美好的夢想中的未來。看到了自己與雪影、石頭、小葉、小沐等人手牽著手,一起在大草原上歡快的跳著、笑著,什麽時候能去草原看看呢?這是他的夢想,現在,他實現了。

  一個人的武力是脆弱的,正如江流兒麵對一眾小廝一般,在絕對的實力和人數壓製下,一切都猶如土雞瓦狗,瞬息而滅,在白城的漫天大雪之中,連一個水花都沒有攪起,就這麽無情的破滅了。

  這樣的場景在白城的各處都上演著,隻不過主角變成了邦察和一眾親衛帶領兵士,蒙古軍士的戰力在此刻顯現的淋漓盡致,麵對街麵上的零星騷亂,一眾軍士毫不猶豫縱馬衝殺,在血的刺激下,所有的民眾和流民,都以最快的速度散去,邦察幾乎沒有費一個兵丁,就已經將街麵上的騷亂掃蕩得差不多了。

  更為重要的是,邦察同樣執行著帖木兒的命令,幾乎所有的騷亂都爆發在米麵行門口,而當邦察將米麵行掌櫃的帶出來時,很多由此帶來的騷亂立即得到了平息,周圍陋巷中居然響起了一陣零零散散的掌聲,似乎元凶伏誅,自己又迎來了活命的希望。

  邦察沉默著將所有的米麵行掌櫃帶回了縣尹府。

  等了兩個時辰,已經站得兩股戰戰的掌櫃們才終於見到了今天的正主。

  “本官的命令很簡單,各大米麵行正常開行賣糧,如果有膽敢不賣的,就休怪本官不客氣了。”帖木兒說完一句話便轉身回去了,留下一眾麵麵相覷的米麵行掌櫃和邦察等人。

  所有人都做好被帖木兒殺人立威的準備,錢莊掌櫃開會時發生的事情早就已經傳遍了白城,出乎意料的是,大家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尤其是聽說吳法言吳縣尹得知自己的遠方親戚被帖木兒殺死時,居然一句話也沒有說,無疑更讓一眾人等加深了對帖木兒的畏懼。

  但今天的帖木兒顯然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一眾掌櫃毫發無損的從縣尹府中走了出來,興高采烈的回到了自己的米麵行。

  他們很聽話,在回到米麵行的第一時間就安排夥計打開櫃門,大聲吆喝著售賣米麵。

  早就等候在外的民眾原本破滅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來。

  但當他們看到桌案上擺放的價簽時,希望又在次破滅。

  賣了嗎,賣了。

  價格呢?當然也降了,但降了多少呢?這就十分不好意思了,本店由於存貨有限,大家都要買,那就隻能價格高一些了。

  買不起怎麽辦?不好意思,出門左轉,有典當行,家裏有什麽值錢的家夥什,趕緊拿去當了吧,這個世道,保命才是大事。

  可是家裏已經沒什麽可當的啦!家裏有閨女麽?有媳婦麽?或者有兒子麽?有?那還猶豫什麽,醉香樓、宜春院、鴨兒館,還有烏衣巷,趕緊賣去啊,再晚了可賣不起價了。

  可是......沒什麽可是,這米麵行又不是我家的,你可憐,我還可憐呢。

  你要不買就別擋著道,後麵還有人要買呢。

  喬裝出行的吳法言愣愣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帖木兒居然會用這麽一招。

  在排除了帖木兒會強力鎮壓的選擇後,米麵行就是解決的關鍵,他一度也認為帖木兒會殺人立威,逼迫所有的米麵行盡快放糧,但沒想到,帖木兒玩了一手陰招。

  人抓了,也放了,米麵也賣了,價格也降了,至於你能不能買得起,那不好意思,我管不了。

  誰也沒得罪,還無形之中將所有的隱患因素按了下去,至少在短時間內,又為新鈔推行爭取了時間,而最後所有的隱憂,自然會有吳法言來掃尾,跟他帖木兒有什麽關係。

  吳法言笑了笑,雖然帖木兒的這一手出乎意料,但注定動搖不了根本,如果開始的騷亂是迸發出了幾點火星,那麽現在就是被帖木兒將火星踩到了地裏,卻沒有熄滅,遲早還是會再燃起來的。

  吳法言轉身離開,去完成帖木兒交代給自己的任務,安撫,安與撫,本來就是兩件事,現在合在一起做,連吳法言都覺得挺有意思。

  米麵行此刻吸引了全城的目光。

  白奉甲和雪影早早就易容到了最近的米麵行旁邊。

  當騷亂爆發時,白奉甲很清楚的看到其中有人帶頭,而那些人顯然不是一般的流民,但雪影製止了他進一步行動的打算。

  當米麵行掌櫃被邦察等人帶走時,白奉甲心中湧起一絲希望。

  當米麵行掌櫃被重新放回來是,與所有人一樣,白奉甲同樣不知道帖木兒到底是什麽打算。

  直到看到米麵行中的一幕,白奉甲似乎理解了為什麽雪影一直保持著那副神色,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場戲一般,而且是一場精心導演的戲,而背後的導演就帖木兒,所有的人,包括白奉甲,包括老婦人,包括江流兒,同樣包括吳法言,不過都是這場戲中的一個演員罷了。

  他們隨著帖木兒的一舉一動而滑稽的跳動,最終還是被無情的戲耍,事情仿佛解決了,但又根本沒有解決任何事情。

  雪影輕輕歎了一口氣,拉起白奉甲回到了醉香樓。

  白奉甲沉默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殺了那麽人有什麽用處,更像是替帖木兒鏟除了吳法言的勢力一般,本以為可以延遲新鈔的發行,但最終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當然,也不能說沒有絲毫作用,新鈔的發行最終還是延緩了很多,隻不過無礙大局罷了。對於普通百姓而言,舊鈔、新鈔都是一個樣,根本不存在任何區別。

  “白大哥。”一旁的雪影看出了白奉甲情緒的變化,但她並沒有什麽話安慰他,已經在白城中生活了十年的雪影,早已經習慣了官場所有的蠅營狗苟,帖木兒的舉動可能會出乎雪影的意料,但仔細思考下來,又都合情合理。

  醉香樓的生意再次好了起來,隻不過這次不是皮肉生意,而是買賣生意。

  無數的流民,甚至很多白城的普通百姓,幾乎第一時間就湧到了醉香樓,祈求著醉香樓將自己的女兒或者妻子買回去,因為他們知道,醉香樓的價格一向是最公道的,也最不會坑害人。

  其中一些感到羞愧的,隻是將女兒牽在手上,睜著一雙無神、可憐、祈求的眼睛,愣愣的等待著醉香樓宣布自己的命運,如果在醉香樓賣不出去,那就隻能到其他地方任人宰割了。

  另外一些急迫的,根本不顧寒冬淩冽的天氣,強迫著自己的女兒或妻子脫下衣服,猶如牲口一般展示著她們的模樣、身段、肌膚,還不時打掉她們用來遮掩重要部位的手,隻留下可憐的女人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一種絕望的感覺湧上白奉甲的腦海,而站在一旁的雪影,早就已經沒有絲毫感覺。

  亂世人如狗,哪還能保留一絲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