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流水落花愁又起(下)
作者:皚皚如玦      更新:2021-05-31 03:18      字數:3695
  “你既已不記得我,又怎會知曉……知曉我的名字?”

  白衣公子一聽這女子氣定神閑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心頭的惑然霎時間被放至最大,目光與之相接,試圖從她的神色中捕捉到些許端倪。

  可,他從她的眼眸中隻望見了自己的倒影,以及一派的明澈與真摯。

  “喏!因為此處刻著一個‘文’字,我便如是猜測了,看你的表情,應是我猜對了!”

  女子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笛,在白衣公子麵前晃了一晃。

  白衣公子見狀,登時一愣,右手下意識探向側腰,果不其然,他隨身攜帶,掛於側腰的玉笛已然沒了蹤影。

  “這玉笛怎會在你手中?”

  “我方才出屋之際,便偶然在雪中拾得了此笛。”

  “那你卻又是如何知曉此玉笛是我的?”

  這女子聞言揚起頭,清亮的眸子眨了眨,接著莞爾一笑道:

  “在我昏迷的恍惚之間,曾覺著笛音繞耳久久不絕,那笛聲婉轉而悠揚,讓原本在昏迷中亦覺彷徨不安的我,心頭甚是安慰……

  那個時常在我耳邊吹起笛子的人……是你吧?”

  女子話音一落,白衣公子的眼神便驀地一滯,隨即耳根一熱,頰邊紅暈暗生。

  接著隻見他微微垂低眼眸,正對上女子不染纖塵的美目,一時間隻覺心上的漣漪再起,圈圈回旋,層層激蕩。

  “是我。”

  他用極低沉的聲音回應著,生怕被她聽出自己那隱秘的心事。

  “我就知道是你。

  既然你說我二人此前便相識,此處除你之外,其餘之人又皆是你的隨侍,因此,這玉笛的主人便自是可想而知。”

  女子挽起笑意,滿目伶俐,其中似乎還帶著些邀功的竊喜與自得。

  白衣公子瞧見她終於露出這叫他熟悉至極的笑容,便不由自主地隨她一道眉眼俱笑起來。

  “你果真還是這般聰慧伶俐,一如往日。”

  “多謝誇獎,喏!這個還你!”

  女子得了誇獎,笑容便愈發明媚起來,說著再次把手中的玉笛遞向白衣公子,但這白衣公子卻並不急著去接,而是饒有興致地望著他,柔聲問了一句:

  “你可喜歡撫笛?

  女子聞言,微微掀起羽睫,眼簾微顫,目光中帶著些白衣公子讀不懂的情緒,接著隻聽她回應道:

  “我想……我是喜歡的。

  甚至我覺得……我覺得自己好似笛藝還不賴,手一撫笛,身體的記憶便自然而然地湧現了出來。”

  “試試。”

  白衣公子攜著鼓勵的目光凝望著他,麵上洋溢著的笑容溫煦且令人心安。

  女子猶疑片刻,便緩緩將玉笛湊近唇邊,隨著唇齒隻見的氣息交替往複,她的纖纖玉指便情不自禁地在玉笛之上律動起來。

  緊接著,一陣輕快而清亮的笛音便自冉冉而起,繚繞不下。

  女子眸子一凜,好似被自己嫻熟的動作驚住了一般,但那驚訝不過一瞬,隨之而來的便是欣喜。

  隨後隻見她緩緩合上眼眸,全心沉醉在這源於她手的悅耳笛音之中。

  而白衣公子的神情便隨著笛音的起落,由乍現的驚喜轉而變為深切的動容。

  不知為何,他眸中的水汽又起,卻依舊目不轉睛地凝望著眼前的女子,隻覺世界煩囂不在,天地之間隻餘他二人而已。

  這是他教她的第一支曲子,她還記得。

  哪怕她已然忘了自己是誰,可她還記得自己曾經教她的曲子,單憑這一點,他便難抑感動。

  而他眼底那不帶掩飾的深情,亦隻有在此刻才敢恣意流露。

  一曲終罷了,女子笑意盎然,意猶未盡。

  “我竟當真會撫笛!而且果真好似吹得還不賴,你說是吧?”

  女子表情靈動,神采飛揚,半分不似將才從病榻而出的人。

  白衣公子見狀,笑意便自肺腑而生,竟叫他不自覺輕笑出聲,他的眸中流轉著柔光,盡是溫煦。

  “嗯,比此前進步甚多。”

  他忽地憶起從前,她那笛音好似魔音入耳,為此,他還曾多次以竹葉酥為“餌”,隻為讓美食轉移她欲撫笛的興致。

  數載倏忽而過,不成想她的笛藝竟早已達可出師之境。

  “你此話當中倒是有幾分耐人尋味,如此說來,我笛藝該不會是你教我的吧?”

  女子好似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一般,微睜杏眸,帶著些探尋的目光,期待著白衣公子的答案。

  “嗯。”他頷首低應了一聲,聲音聽來好似含著淺笑。

  “原來你便是我的授笛之師!

  嗯……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謝師父傳授笛藝。

  更謝師父……救命之恩!”

  女子明澈的星眸一轉,雙手抱拳,麵朝白衣公子輕鞠了一躬。

  白衣公子眼見此景,麵上那綿長的笑意微微凝滯,但轉瞬之間又化散開來,隨即便蕩漾出更為粲然的笑容。

  “此笛送予你了,你好生收著。

  就當是……我們久別重逢的見麵禮。”

  “公子這!這笛可是您父兄留下,是您平日裏最為珍貴的……旁人連碰都……”

  在一旁沉默許久的黑衣男子見狀,終於忍不住出言相勸,神色瞧來頗為不甘,但卻隻是支支吾吾,一語未有言盡便逐漸噤了聲。

  女子聞聲,側眸瞥了瞥黑衣男子,又望了望白衣公子,接著攜以善解人意的笑容再次將玉笛遞於白衣公子麵前。

  “此笛我不能收。

  既然此笛對你應當意義非凡,我又怎能奪人所愛?”

  “你對我,更是意義非凡。”

  白衣公子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應了一句,叫麵前的女子,當即便陷入良久的怔神之中。

  可此時的白衣公子雖覺心如擂鼓,緊張不已,卻並未覺著方才之言是為失言之舉。

  因為,此話在他心頭盤旋已久。

  女子很快便斂起麵上的異色,宛然一笑後便收回遞出的玉笛,伸手在通透光滑的玉笛之上來回摩挲,眸中盡是愛不釋手之色。

  “常言道奪人所愛,非君子之為。

  不過……還好,這玉笛並非活物,並不認主,亦無情思或是愁緒。

  否則,饒是我再喜愛這玉笛,也是斷不能將它奪走的,畢竟,也許玉笛本身並不願易主。

  但這既是你的一番心意,那我便暫且收下了,你何時想要取回,我定會雙手奉回。”

  女子一語說罷,滿麵坦蕩與誠摯,可卻叫白衣公子心頭升起幾分莫名的心虛。

  此番言論許是她的無心之言,卻直直地重擊向他的心頭。

  她,又何嚐不是自己奪來的呢?

  他亦不算是君子了吧?

  可比起永遠的得到她,所謂君子之名,不要也罷。

  “公子!公子!既然阿羽姑娘她已醒過來了,那我們是不是應該……應該……”

  一旁的黑衣男子顯得焦灼難耐,時而瞥向那女子,時而又望向身旁的白衣公子。

  仍舊是一語未盡,欲言又止。

  白衣公子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並未答話,而後笑望著那女子到道:

  “光顧著與你閑聊,竟忘了與你介紹。

  阿羽,這是阿穆,此前你們亦是相識的。”

  “你好,阿穆。”

  女子得體一笑。眼神中仍是一貫的真摯。

  阿穆微微頷首,朝著女子微微躬身,算是回禮。

  “你們若是有要事要辦,便無需記掛著我了,我身體已無大礙,想來不用幾日便可痊愈。”

  阿羽朝著白衣公子寬慰一笑,試圖疏解他眉間的愁緒,她知道,那愁緒定是因她而起。

  “嗯,我會的。”

  此行我定會竭力而為,此要事一成,你便可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好似這一次上天叫你失去記憶,便是為對我的恩賜,好給我一次與你重新開始的機會。

  阿羽,這一次,是我先來的,我不會再錯過你了。

  “你們快去忙要事吧,我這兒便先不留你了。”

  阿羽出言調笑後,便兀自掩口葫蘆起來。

  白衣公子亦是為此言忍俊不禁,頷首過後便轉身欲走。

  而那黑衣男子見狀,麵上的焦灼之意瞬間退去,連忙大步流星地直奔向門外,好似那屋外的茫茫風雪才是他的歸處。

  當這白衣公子雙腳正要踏出門檻之際,緊接著卻被屋內傳來的那一道溫柔的女聲叫住:

  “阿文,昏迷的時候,我做了很多夢,數也數不清,我分不清那些場景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你說,人的夢裏有幾分真幾分假?”

  白衣公子止步,背影止不住地輕顫。

  她再一次叫他的名字了,那個隻能由她喚起的稱呼。

  他是阿文,在她麵前他就隻是阿文,而非南曄的國君,文毓。

  “亦幻亦真,夢由現實而來,卻又超乎現實。”

  文毓側身回首,認真地回應道。

  “那……我夢裏那個曾與我同放天燈,對彈古琴的人,是你嗎?”

  文毓欲再次走近她的腳步一滯,隔著並不遠的距離,深深地凝望著她,沉吟良久,才稍顯僵硬地點了點頭。

  阿羽笑態不改,接著又道:

  那……我夢裏那個與我同墜山崖,同生共死的人是你嗎?”

  文毓又點了點頭,雙手卻幾不可查地收緊。

  “那……那個與我同敲青梅,共秉紅燭的人是你嗎?”

  文毓的表情顯得更加緊繃了,眸中的深沉之色也愈發明顯起來,可仍舊不改頷首之態。

  阿羽的笑意愈發深厚,可她眼前的霧氣亦隨之愈發濃重。

  “那看來,不用說,那與我雪中對酌,教我《鳳求凰》之曲的人亦是你,對吧?”

  此言,文毓並未料到,隻見他先是一愣,細細追憶著她口中的場景,隻覺此景此情中的人,確是他自己無疑。

  看來在她眾多紛亂的記憶中是有他的一席之地的。

  他笑中帶淚,終於開口應道:

  “是我,你夢中的人,皆是我。”

  “嗯,知道這些便足夠了。

  哪怕醒來腦中一片空白,哪怕連我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

  但,至少你是可以信任的,至少你是不會傷害我的,對嗎?”

  文毓重重地點了點頭,滿目篤定。

  他當然不會傷害她,他怎麽舍得傷害她?如果……眼下這般順水推舟的欺瞞不算是傷害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