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流水落花愁又起(中)
作者:皚皚如玦      更新:2021-05-31 03:18      字數:3559
  幾日後。

  “公子,外邊天寒地凍,我們的兵士在外隱伏已有數日了,饒是糧草再充足,如此這般毫無動作地按兵不動,莫不是會逐漸耗盡他們的耐性與銳氣?”

  依舊是那身著黑衣的男子攜著滿麵的困惑開口發問,而被問之人正是那神色淡然的白衣公子。

  黑衣男子話音一落,隻見白衣公子將手上正冒著熱氣的茶碗輕放在案幾上,隨即取出袖中的素白手帕輕輕放在雙唇之上,待沾淨了唇上殘留的茶水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回應道:

  “再等等。”

  “等?還要等?究竟這般等待何時才是盡頭?我們究竟何時才能發兵?”

  黑衣男子顯得有些許著急,聽罷白衣公子的回話後,便索性將一口還未飲下的熱茶置於案幾台麵,因動作稍顯急切,案幾之上頃刻便多了一攤礙眼的水漬。

  白衣公子並未抬眸,隻是注視著那一攤水漬,目光隨著那緩緩滲入木製案幾的茶水而變得悠遠起來。

  “時機未到,便需沉潛蟄伏。

  當年未報父兄之仇,你我姑且臥薪嚐膽忍耐近十載,眼下正值成敗關鍵之秋,區區幾日又有何不能忍?”

  “可屬下不明究竟何時才是時機成熟之日。

  西北邊防的北辰主力儼然已被突厥友軍控製,安陽南宮華所率的護城軍已在我軍的監視之中,連南宮青雲及高琰一行兵士亦已被圍困在薑禾縣,進退維穀。

  這一眾支撐著北辰的強勁勢力皆已在我南曄股掌之中,而這洛城之中,高子玦已死,其下追風者便是群龍無首。

  而我阿姐又早已將那吉光門大部分勢力收歸麾下,叫那昏庸暴戾的高子陽處於孤立無援之境。

  眼下前路可謂暢通無阻,加之我軍主力又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兵臨這北辰的王都之下,如此這般,時機都還不算成熟的話,屬下不知何時才算……”

  黑衣男子神色凜然而鄭重,字字句句可謂義正言辭,隻是語氣之中除了顯而易見的困惑之意外,似乎還帶著些許質疑與不滿。

  白衣公子對其了解甚深,知曉其語氣之中的不忿並無更多惡意,便未有擺出架子,與之計較其言語中的僭越之失,隻是複又執起茶碗啜了一口熱茶,淡淡回應道:

  “你阿姐在城中一刻未有發出信號,我們便一刻不得輕舉妄動。

  另,你這易急易躁的性子便趁著此次征途好生磨礪一番吧……”

  黑衣男子卻並未領會這白衣公子的話中深意,隻是仍舊略帶不滿,蹙眉而語:

  “公子的時機未到,怕不過是因為心中掛念之人未醒轉吧,又何必以我阿姐未有回傳信號為由?

  明明她前些時日命人通傳高子玦死訊之際,便言我們此行勝算頗大……”

  這一次,白衣公子並未由著他叫他說下去,而是將茶碗重重地置於案幾之上,撞擊出一記沉悶的聲響,隨即側目望向他。

  “我不想反駁你,她確實我按兵不動的原因之一。

  但……更為重要的是,我要的並非勝算,而是萬無一失的必得。”

  黑衣男子被白衣公子這般少用的肅穆神色驚住,這才將驀地記起何為主仆之禮,才後知後覺方才自己那般過激的失言之舉委實欠妥,便低眉垂目,略顯僵硬地頷首回應。

  而就在空氣中彌漫著緊張氣息的此刻,隻聽外屋傳來碰倒物什的聲響,清脆且響亮,叫這氣氛愈加緊張起來

  白衣公子和黑衣男子迅速對視一眼,目光中皆透著謹慎,唯恐方才的對話被無關之人或有心之人聽了去,而因此泄露他們此後的計劃。

  “是誰在外麵?!”黑衣男子聲音聽來生硬且鋒利,帶著濃重的警惕意味。

  “是……是、是奴婢……”

  待黑衣男子話音一落,便聽外屋傳來一個嬌柔且瑟縮的聲音,緊接著又隔了半晌,才見一個身著粗布素衣的姑娘從帷帳之後走了出來。

  二人眼見是他們隨行的侍婢,便同時鬆了口氣,隻是黑衣男子隨之便將方才被訓斥後的怨氣撒在了那侍婢的身上:

  “你豈敢不經通報便隨意進出主子的房間?出宮不過近一月,難不成便將從前的禮數皆拋諸腦後了?”

  這侍婢聽黑衣男子如是大動肝火,便將頭垂得更低了些,麵上的神情很是難看。

  “行了!此處既非宮中,禮數從簡便是。

  說吧,為何你突地來了此地,可是有何事?”

  白衣公子先是厲聲喝住黑衣男子,接著便放低聲音轉向那侍婢開口詢問道。

  “回陛下……噢不……回公子,奴婢前來是為側屋中那姑娘……”

  那侍婢言語囁喏,眼神飄忽。

  “那姑娘如何?”白衣公子騰地從木椅上站起身來,神色有幾分急切。

  “那姑娘她……她……她不見了……

  奴婢今晨熬好湯藥送去,一進屋卻見床榻上空無一人,被褥竟還被折疊整齊放在了榻上……”

  那侍婢正繪聲繪色地說著,一個抬眸卻見那白衣公子已不見了身影,她忙朝屋外追去,隻見厚厚的雪地之上,印著一連串的腳印,直通向側屋。

  “這好端端的人怎會突地沒了蹤影,況且還是個昏迷不醒的人!

  難不成是被人發現了我們的行蹤不成?”

  那黑衣男子緊跟著白衣公子來到了側屋,那屋中果真如那侍婢所言,空無一人。

  白衣公子環顧一圈這一眼便能望穿的小屋,眼神最終落在那齊整疊放在床榻之上的衾被之上,目光深沉之中又含著難言的落寞。

  他並不覺得她的突然失蹤是因為他們的行蹤被人發現了,他想,許是她醒了,許是她仍舊惦念著某人某事,便拖著帶病之軀離開了……

  她,又一次離開了……

  白衣公子握拳立在原地,神情中是旁人讀不懂的哀傷。

  “公子,若是被人劫走,我們現在去追,興許能追上。”黑衣男子見自家公子神情失落,便出言提醒。

  白衣公子仿佛被一語驚醒一般,登時抬眸而起。

  屋外風雪交加,她一個帶病之人又能走得了多遠呢?他要去找她,他要找到她,這一次,不能再讓她離開自己了。

  正想著,白衣公子的腳步還未有移動,卻聽屋外傳來一道悅耳的女聲:

  “你們……是在找我嗎?”

  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白衣公子驚喜循聲望去,隻見他正對的那扇小窗之外,正有一人探頭而視。

  而那人,正是他以為失而複得又得而複失的人。

  他與她的目光相接,恍如隔世,她的那雙眼睛仿佛初見般澄澈,而她的笑靨卻比初見時更為明徹動人。

  “你……”白衣公子一時眼眶發脹,不知該做何言語。

  “我今晨醒來,便見屋外白雪皚皚,一時覺得興奮,便跑去屋外玩雪了。

  說來有些難為情,我此前很少見這般大而厚的雪。”

  那女子笑靨粲然,立在風雪之中,被凍紅的雙頰好似雪中梅,將這一片茫茫大地綴點得熠熠生輝。

  白衣公子看得癡了,隻覺自己的頰上一熱,伸手一撫,隻覺一陣濡濕的熱意,原來不知何時,他竟流了淚。

  他好久不曾見她這般笑過了,隻覺一眼萬年。

  而從她口中說出的那句話亦是似曾相識。

  曾經,他還將她當成是少年之時,她便說過同樣的話,隻是那時,她一身男兒裝扮,比如今這般的女子裝束少了幾分嬌俏之態。

  這一刻,他竟有種得償所願的恍惚之感。

  “阿秋——”

  正在這白衣公子發怔之際,卻聽那雪中的女子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他這才從遊離的神思中回過神來。

  接著隻見他忙取了件鬥篷走到屋外,來到她身旁,動作稍顯生硬地將其披在了她身上。

  “謝謝你!”

  這女子仍舊以清亮的嗓音開口,單憑聲音,絲毫聽不出她昨日還是個臥在病榻昏迷不醒的人。

  可是她泛白的雙唇卻提醒了他,她還未有痊愈,原本就體寒,如今更是受不得更多風寒了。

  “此處風大,先進屋吧。”白衣公子溫和地開口。

  女子很是順從,笑著頷首後,便小跑進了屋。

  白衣公子進屋後始終噙著笑意,在眼見這女子連著幾杯熱茶下肚後露出饜足笑意後,那份笑意便愈發盎然起來。

  “公子,是你救了我嗎?”

  那女子咽下最後一口茶水,隨即凝望著白衣公子開口問道。

  這白衣公子的笑意瞬間凝固在麵上,她還是那個她,笑容依舊令人心馳神往。

  但……他在她的眼神中尋見了一絲陌生,那陌生不是相識又斷交後的決絕,而是他二人仿似從未相識過……

  “你……你不記得我了?”

  “我該記得你嗎?”

  “我們曾經是……”那白衣公子忽地止住了聲音,未有再往下說。

  “我知曉了,你救我是因為我們相識!

  但……我確實不記得你是何人,我又是何人,隻知曉醒來後,頭腦沉沉,口中澀意頗重,身上又皆是傷痕,因此我便猜測我應是受了重傷被人救下了。

  我猜的可對?”

  那女子表情生動,眼中毫無半分欺瞞之色,盡是真誠無邪,叫那白衣公子一時不知該喜還是憂。

  “對……”

  “那你可以告訴我,我叫什麽名字嗎?”

  那女子滿目純真,毫無防備地望著他,一雙杏眼中寫滿了信任。

  “你……你叫阿羽,吉光片羽的羽。”

  白衣公子心潮翻湧不止,一字一句,說得小心翼翼。

  “這名字不錯!”

  這女子聽罷,顯得甚是忻悅。

  “你不問我的名字?”

  白衣男子眼見這女子竟無繼續詢問之意,便忍不住率先開了口。

  “我知道你的名字。”那女子答得不假思索。

  “哦?”白衣公子心頭一緊,竟覺有些害怕聽到答案。

  “阿文,你叫阿文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