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這個時候，陛下驀然發現，他真正能信任的人少之又少。

  他連夜急召冉先和冉起到禦書房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覺得自己的鬢角下有一根青筋在呼呼地跳。

  冉先想問皇後如何了，可看著陛下的樣子，也知道該由他先說。

  “若朕倒下，會由太子攝政。以宋魏為首的文派必定會不遺餘力地攻擊太子。太子的把柄實在太多，朝廷勢必一亂。”

  太子目前是春風得意，可實際上，他生母虞才人還在。若是陛下倒下，虞才人必定會不計後果地把親生女兒華濃從大法門寺給接回來。

  這是他自己都控製不了的。

  陛下用恭王牽製太子讓他不能一步登天，但恭王已經被削得足夠弱，卻也給恭王留下了一個殺手鐧。

  太子和恭王必有一爭，可他現在要冉家先保太子。

  冉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陛下，您……”

  陛下用手按了按額頭旁邊的青筋，道：“朕也不能讓朝廷一直亂下去。”

  冉先和冉起都皺了皺眉。

  冉起忍不住道：“恕臣之言，是皇後要生產，不是您……”

  不是你要生……

  冉先連忙拉了他一下，阻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但其實冉先自己也不能理解，皇後生產艱難，他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陛下為什麽也一副要交代後事的樣子？

  他明明心性剛毅堅強，殺伐果決，甚至少了幾分生而為人的溫情。

  陛下看出了他們心中的困惑，就道：“朕年輕的時候，曾經墜過一次馬，重創頭部。”

  冉先印象中，是有這件事的。

  他記得那時候，還是太子的陛下臥床足有兩個月。

  但因為那時候奪嫡激烈，為了保障自身的安全，所以封鎖了東宮，冉先也不知道裏頭的情況。

  “自那以後，朕時發頭風。”

  冉先和冉起俱是一驚。

  頭風……

  這是很嚴重的病，經常會出現頭痛眩暈、抽搐、痙攣、肢體顫抖、麻木、蠕動、口眼歪斜、言語不利、步履不穩，甚至突然暈厥、不省人事、半身不遂等症狀。

  可，陛下的情況，真的看不出來啊。

  “這十幾年來，朕節製自律，已經甚少發作。但最近，有愈演愈烈之象。”

  皇後生產給他的壓力，常人難以想象，不但出現了斑禿，還引發了多年未發的頭風。

  一旦皇後出事，他的身體情況超過他的控製範圍，所以他要提前做好準備。

  “如果朕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你們領朕遺旨，輔佐太子登基。”

  “……是。”

  ……

  顏清妤是在半夜睡著的時候被冉起叫醒的。

  “你怎麽這個點回來了？”

  她剛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冉起就直接把她從被窩裏抱了出來，親著她的臉讓她清醒點。

  “皇後……開始腹痛了。”

  顏清妤驚了一下，立刻就完全清醒了。

  她連忙從冉起懷裏掙脫出來，開始更衣和梳頭。

  “情況怎麽樣？”

  冉起道：“那鳳千水總說沒那麽快，可皇後陣痛頻發，湯藥不能止。”

  顏清妤手忙腳亂地係上衣帶，道：“鳳千水靠得住嗎？”

  冉起的神情也看起來也很痛苦，道：“不得不用……所以陛下希望你在她身邊。”

  到目前為止，皇後的情況隻有鳳千水敢用藥，並且每次都有明顯的療效。

  醫者這種東西，藥量增一分，減一分，就能從救人變成害人。

  如果不是全然信任的人，真…… 不敢用。

  可眼下又別無選擇……

  顏清妤匆匆收拾好了，拉了冉起的手出門。

  冉起讓她坐馬車，她不要，幹脆翻到了冉起的馬背上。

  “快些。”她道。

  冉起抿了抿唇，也沒說什麽，隻一手摟了她，放馬疾奔入宮。

  等把她送到椒房殿門口，見那裏燈火通明，聽說賢妃已經率領意一眾宮妃到了，還有諸公主和皇子妃，已經連夜進宮為皇後祈福。

  冉起作為親生兒子，眼睜睜地看著那麽多人在咒他娘死，他卻……一步也不能往前。

  顏清妤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輕聲道：“放心。”

  他望著椒房殿的燈光，如冰霜一般的眸光才緩緩轉了過來。

  “皇後前幾天還活蹦亂跳的。”他道。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自我安慰。

  顏清妤道：“嗯！”

  冉起用力抱了她一下，轉身大步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顏清妤目送他離去，然後才匆匆走進了燈光中。

  在門口翹首以盼的宮女這才大聲道：“鳳儀！鳳儀！冉夫人到了！”

  胡鳳儀連忙擠開眾人衝了出來，拉著顏清妤的手就往裏衝。

  諸皇子妃和諸公主為了裝孝順，都跪在外殿，沒想到一個臣婦竟然長驅直入。

  華雅公主忍不住氣，道：“都什麽時候了，真是……”

  齊王妃看了過來，道：“隻聽說冉家囂張，未料這個時候還這麽囂張，眼裏半分規矩也無。”

  華萱小聲提醒她們：“父皇正焦灼，諸位皇姐、皇嫂，還請稍安勿躁。”

  她出來之前，太子就囑咐過她和賢妃，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再招惹陛下，否則不管是皇子妃還是公主，是真的會把命送在椒房殿。

  華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笑道：“瞧我這四皇妹，如今得寵了，說話的腔調也不一樣了。”

  恭王妃不在，新入門的侍妃代替王妃跪在最末，此時就伸長了脖子往前看。

  心羅郡主跪在她身邊，小聲道：“憫心姐姐，你說的對，皇後娘娘最喜歡的，果然是冉夫人。”

  宋憫心一雙眼睛咕嚕咕嚕地亂轉，此時就道：“郡主本不用來受這個罪的，您還不是皇家婦。”

  心羅郡主整理了一下裙擺，笑道：“我偏要來，我是太子的女人，我要來替太子殿下盡孝。”

  宋憫心微微一哂。

  偏心羅郡主又湊過去，道：“姐姐，我要做太子良娣了，你卻成了親王四等妾，不會恨我吧？”

  宋憫心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道：“太子良娣，也是妾。”

  心羅郡主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又彎了起來，笑道：“可太子登基了，我就是貴妃啊。姐姐，你別怪我，這個位置雖然本來是你的，但確實也怪不到我頭上。”

  宋憫心陰沉著臉想，誰做皇妃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