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罷(2)
作者:桃籽兒      更新:2021-01-27 19:24      字數:3861
  十二分曹之中專司監察的朱瑋朱大人聞言答道:“回大人, 崢寧尚在臨川郡辦事,聽說是被一些小事絆住了,眼下還未回建康。”

  樞密院十二分曹之中若論資曆和地位, 尤以徐崢寧和朱瑋二位大人為翹楚, 一司密命, 一司監察, 二人相識共事已有近二十年, 不單公事上合作無間, 私交亦甚篤。

  朱瑋年紀較徐崢寧稍長,身長、麵白,嘴角常帶笑, 乃是朝堂之上遠近聞名的笑麵虎。他領的監察之職明麵兒上一聽與禦史台有些相撞,實則卻比禦史台管的寬多了,尤其暗查叛逆,一旦被這位大人盯上, 大半連廷尉都不必進了, 直接就可以上斷頭台。

  經朱瑋朱大人這麽一提醒, 齊嬰方想起了年前他曾委任徐崢寧去各郡縣調查騷亂暴動之事,旨在抓住背後攪渾水的高魏細作。這事兒畢竟是不好辦的, 徐崢寧想必也有些為難, 至今還未收尾折返。

  他對朱瑋點了點頭,未再問起徐崢寧,轉而同十一分曹議起戰事。

  今年的魏國尤其安分, 倒並非他們不想打仗, 實在是國庫空虛、打不起來。

  高魏雖兵強馬壯, 但並不富庶, 連年南下征戰已經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各地的暴亂比他們大梁多上兩倍也不止,內政亂成了一鍋粥。何況他們國內將相不和,吏治也不甚清明,如今隻平內患都已分身乏術,這便給了大梁一個難得的喘氣的機會。

  然而這樣的局麵並不讓齊嬰覺得安全,反更添憂慮之感。

  倘若高魏無法解決他們自家的內患,又不甘心王朝崩潰,那必然就會試圖將矛盾轉嫁於外部,屆時掀起新一輪的戰爭便成為了他們最佳的選擇:畢竟一旦有了外敵,大魏的百姓就會同仇敵愾將大梁看作唯一的仇敵,徹底忘記他們自己的國家和朝廷是如何的破敗不堪。

  更讓齊嬰擔心的是,一旦魏國的局勢惡化,顧氏和鄒氏就有可能握手言和,而倘若他們將相之間的裂痕消失,大梁還能否繼續抵禦高魏的鐵蹄就成了未知之數。

  這是一場艱難的博弈。

  十一分曹各自回稟著自己轄下的事務,齊嬰一一聽著,陷入沉思。

  議事至未時三刻才結束,等齊嬰回到自己的公廨時已經近申時了,而直到那個時候他還不曾用過午膳。

  青竹小心翼翼地拎著食盒進了房門,又小心翼翼地擱在公子的桌案上,恭謹地在他身邊欠著身,試探著說:“公子請先用膳吧,已近申時了。”

  當時齊嬰手上還握著一份卷宗,他看得專注,隻擺了擺手示意青竹退下。

  青竹當然明了公子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勸不動他,但……

  青竹抿了抿嘴,暗中瞧了一眼公子,頗有些為難地說:“公子……這是方小姐送來的,她讓我等公子用完再把食盒送出去給她,這……”

  這話一說,公子的目光便從卷宗上移開了。

  他掃了一眼桌案上的食盒,眉頭微微皺起,問:“她親自送來的?”

  “是,”青竹躬著身低著頭,“如今人還在外頭等著。”

  齊嬰聽言似乎愣了一下,又慢慢將手上的卷宗放下,猶豫了片刻,抬手將食盒打開。

  糯米藕、炒紫甘藍、山藥烏雞湯……都是養胃的。

  是她親手做的,有他所熟悉的香氣。

  他陷入了沉默。

  青竹有些拿不準公子的意思,他的沉默也讓他無所適從。他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看公子的臉色,見公子神情平淡、讓人看不出絲毫端倪,可眼神又依稀有些複雜,更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青竹不免忐忑地等了半天,卻見公子又將食盒的蓋子合上了。

  那是沈西泠親手做的,他卻似乎沒有要用的意思。

  青竹心中愈發惶恐,又見公子站起了身,聲音略顯淡漠地問:“她在哪裏?”

  沈西泠在樞密院官署後巷的馬車上,水佩和六子陪她一起來的。

  她除夕那天就想好了就主動出來找他,隻是思來想去,覺得本家人事複雜,她貿然過去很容易給他招惹麻煩,便一直耐著性子等到他休沐結束來官署找他。

  樞密院是威嚴之地,她不敢進去,也是怕耽誤他的公務,就隻能遠遠地躲在後巷、躲在自己的馬車上,給他送了一個食盒,期許他用了她做的飯後便能意識到近來對她的冷落,繼而會肯出來見她一麵。

  把食盒送進去可是很不容易的,她求了青竹好一陣。

  青竹年紀雖然不大,但脾氣卻是很大的,她賒欠了許許多多為他指路的恩情才換得他點頭,將她的食盒送了進去,可直到申時也不見齊嬰出來見她,甚至青竹也沒出來回一個信兒。

  水佩是很不忍見自家小姐這樣久候的,她更唯恐她傷心,便在馬車中苦苦勸她,勸她早點回風荷苑去。

  水佩說:“公子許是近來公務太過繁忙了,抽不出工夫來也是有的,不如咱們先回去吧,等公子忙過這一陣,總能見得上的。”

  沈西泠自然知道水佩所言有理,更知道如果齊嬰打定主意不見她,她是怎麽也沒有辦法見到他的,像這樣久久等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隻能平白讓自己受累罷了。

  可她就是不想離開。

  她兩月未見他了,自從三年前跟在他身邊,他們還從未有過如此之久的分離。

  她有些受不了了。

  沈西泠力持著平靜,笑著對水佩搖了搖頭,說:“再等等吧……再等一等。”

  水佩望著自家小姐強顏歡笑的麵容,心中歎息,想著:等到什麽呢?倘若公子一直避而不見,難道要一直這麽不管不顧地等下去麽?

  水佩暗暗歎息,還要再勸,哪料話尚未出口,便聽見馬車外傳來六子驚喜的聲音。

  他叫了一聲“公子”。

  六子的聲音一傳進來,水佩就瞧見自家小姐的眼睛亮了,那雙先前本有些暗淡的妙目一下子光彩照人,美麗得讓她一個女子都難以直視。

  她也替她高興,笑著給她遞了一個眼神兒,隨後便主動自己下了車,同許久未見的公子見了禮。

  公子並未應答,隻是麵無表情地上了車。

  水佩望著在公子身後垂下的車簾,不知為何心中忽而湧起一陣不妙的預感,隱隱覺得今日的這次相見……或許並不會如自家小姐所想的那般順遂。

  馬車之內,沈西泠終於見到了齊嬰。

  兩月未見,他並無什麽變化,仍是俊美矜貴的,真要說有什麽變化的話,大概是看起來更加清冷了,沈西泠心想這也許是他們有段日子沒見的緣故,是以她才覺得他疏遠了,等說幾句話就會好的。

  他坐在車內另一邊,與她相對,距離不遠不近,剛坐定便隨口問她:“怎麽過來了?”

  他話語中並無責備,但也並不見什麽歡喜,令沈西泠的心微微一揪,又生出一絲淡淡的失落。

  她其實本來指望著……他會有點驚喜的,起碼,會有一點點高興。

  但顯然並沒有。

  沈西泠抿了抿嘴,努力平複著心中的失落,隨後挽起一絲笑,答:“我今天出門看生意,順路經過這裏,就想著過來看看……”

  這當然是謊話,她是特意過來的,還在門口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呢。

  齊嬰也聽出這話不真,但他沒有什麽反應,隻點了點頭。

  沈西泠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問:“公子用過午膳了麽?還合胃口麽?”

  她話問完,心中則感到一絲吃力。

  以往她跟他說話,他雖然也是話少的,可總會用那種溫柔又帶著讚許的眼神看她,似乎總在鼓勵她說話,每每都令她舒服又欣喜。可今天他那樣的眼神消失了,這便讓他一下子顯得威嚴又冷漠起來,讓她感到不知所措。

  她又聽見他說:“還沒,之前有些耽誤了時辰。”

  說到這裏,他又無話了。

  沈西泠心中的吃力更加明顯起來,但她沒有放棄,又繼續努力地找話說:“哦,那……那飯菜是不是冷了?冷了還是不要再吃了,對身體也不好——怡樓就在附近,我讓人做些新鮮的送來?”

  這回他的話更少,隻說了一聲“不必”。

  沈西泠來時一顆漲得滿滿的心,仿佛被一根細細的針紮破了,於是一點一點變得幹癟起來。

  她垂下了頭,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麽。

  他以前從不曾讓她這麽狼狽為難,他都會照顧她,他會讓她一直覺得她是被他偏袒愛護的。

  因此她其實沒有能力應對眼下的這個局麵。

  齊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問:“你今天過來是有事要找我?”

  也許她的生意碰上了什麽為難之處,需要找他幫忙。

  這句話似乎勉強能拆解出一點點關懷她的意思,沈西泠心中一軟,又覺得眼底一熱,眼淚幾乎一下子就要跑出來。

  她覺得眼下她如果哭出來的話一定會非常難看,她不想那樣,於是死命地克製住,隻是抬目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沒有,我隻是……來看一看。”

  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我隻是很想你。

  她並未把這些話說出口,但她的眼睛自懂得代替她的口舌替她說話,那樣含而未露,那樣朦朧依戀。

  是他最熟悉的,那種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別開了眼,說:“嗯,以後無事還是別來這裏,官署畢竟與別處不同。”

  他話說得冷情,以至於令沈西泠瑟縮了一下。

  她不知該怎麽答,便隻有垂下眼簾,訥訥地點了點頭。

  齊嬰掃了她一眼,又默了默,說:“既然無事,那我先走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他好像真的很忙,話一說完便似要起身離去,令沈西泠有些猝不及防。

  她一時沒有忍住,下意識便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口中頗有些急切地問:“那公子何時才回風荷苑?”

  我們何時才能像以前一樣呢?

  齊嬰回過頭看了看她,又掃了一眼她拉住他衣袖的瑩白的手指,沈西泠感覺到他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麽,手指忽而鬆開了。

  她為自己那一刻的反應怔愣住了,怔愣了很久,隨後懵懵懂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神情顯得有些空。

  那時他眼中似乎劃過了什麽情緒,又似乎沒有,令人看不明白。小齊大人一直是晦澀難懂的,隻要他不想,這世上也許根本沒人能看懂他。

  他低著頭看她,神情依稀變得溫和了一點,並不很明確,隻是一點點,對她說:“最近回不去,大半在官署或是本家,過一段日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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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這一段的時候又想起了第一卷,這兩個人總是很相愛又很糾結

  (朱瑋這個人之前提到過不知道還有沒有天使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