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川放下筷子，把盤子推到一邊，幾分研究似的打量她，“你不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了？”

  寧曦搖頭。

  “也不記得自己從哪裏來，今年多大，要到哪裏去？”

  寧曦點頭，“我甚至不記得今天是幾月幾號，哪一年。”

  “……”傅川沒好氣把她手裏東西一拉，“那你還說得跟真的一樣下船就賠償給我。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你下了船知道往哪裏走嗎？”

  寧曦，“我知道。”

  “你知道？”

  “去派出所。”

  “……”

  “如果我是失蹤人口，這麽久不回家，家裏人肯定會報警找我。去派出所一定錯不了。”

  傅川看著莫名自信的她，“嗬。你怎麽就確定自己是失蹤人口？萬一是網絡通緝呢？好不容易甩掉圍追堵截的人逃到了我這裏，結果又自投羅網。”

  寧曦無辜看著他，心想這男的年紀輕輕，打扮得雖然狂野了點，但好歹五官端正，怎麽腦子……

  “我覺得自己不是壞人。畢竟我醒來的時候穿的體麵，不像是會小偷小摸的人。”

  傅川，“……”

  兩人沒頭沒尾，全程沙雕的對話在他的敗下陣來中告一段落。

  寧曦端正坐著，聽見電飯煲噠一聲跳了，她把傅川麵前的本子又拉回來。

  “就從今天開始記，算第一天。我吃你一頓飯算五塊錢……行嗎？全部記賬。等下船的時候不管有沒有想起來我的家人，我承諾會把欠款全部還你。”

  傅川看著那寒酸的本子，破舊的圓珠筆，紅漆斑駁上寡淡的半碗菜，再想想她都已經什麽都想不起來了，一個女孩子家家，“……算了。跟你開玩笑的。還五塊錢……”

  寧曦卻相當堅持，“不！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們還是公事公辦比較好。”

  “？？”

  “你看起來也不富裕。我不想讓你雪上加霜。”

  傅川，“……那幹脆一頓飯十塊錢好了。”

  寧曦毫不猶豫，拿了筆刷刷刷就開始寫。

  傅川在對麵看著她，心想，這女人果然不同尋常。

  字寫這麽好看。

  字寫完，傅川散漫瞅了一眼，扔了筷子馬上要走。寧曦叫住他，“等一下。”

  “怎麽？”

  “既然我們之間是金錢交易關係，那我就不用跟你客氣。傅先生，我記賬，到時候會付錢給你。把你的鞋子借一雙給我穿。很冷。”

  傅川被她快速反客為主的態勢給噎了一下，“不是跟你說了我隻有一雙多餘的鞋子嗎？拖鞋。44碼的，你要穿？”

  “沒有多餘的鞋子襪子也可以。我付錢。”

  “……”

  這空頭支票許的，傅川差點就相信她說的都是真的了。

  ……

  蔣北琛掛斷電話當天晚上就搭專機回到了南城。

  本想把蔣金依叫到麵前，仔細把她在雲城呆了一天的經曆跟他描述一遍的，結果落地給她打電話，手機打不通了。

  李凱親自開車去家裏找，家裏管家說小姐帶著老爺太太昨天下午買票去國外度假去了……

  至此，寧曦到底在哪兒，失蹤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蔣北琛用腳指頭都能腦補得出來。

  沒想到蔣金依這麽不靠譜，他心裏的震怒，懊悔，痛惡，一瞬間在狹小的車庫裏爆發到極點。

  “全球搜尋蔣金依一家三口的下落。要快。不惜一切代價，馬上把他們弄到我麵前。最好祈禱寧曦沒事。不然我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

  傅川對寧曦莫名其妙表現出來的自信表示很無語。

  原本以為她是個懵懂可憐的小*，現在短短接觸了十幾分鍾就明白她是個狐狸，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不喜歡跟太過聰明的人打交道。尤其是女人。

  漂亮又聰明的女人總是危險的，這是一條恒古不變的真理。

  所以傅川收起對她短暫的同情，馬上在心裏默默打定了

  另一個主意。

  天黑上路。

  傅川去駕駛艙開船，寧曦就去小床上休息。

  兩人各忙各的，各打算各的，一夜相安無事。

  本以為船真的要很久以後才靠岸，然而第二天一早醒來，睜開眼睛，寧曦奇跡般的發現船隻外麵居然有人。

  一個不知道是中途停靠的小碼頭還是什麽中轉中心出現在眼前。

  傅川停了船，也不理寧曦，推門進去休息室拿了個東西，轉身就往外走。

  船停在一個木頭架子做成的欄板前麵，傅川出去，先把一條繩子拴在一個圓柱形墩子上，然後長腿一邁，率先跨上了岸。

  陸地高出破船的船板幾十公分，不用借助工具，寧曦看他跨得輕輕鬆鬆，結果輪到自己才發現難如登天。

  石墩子高到了她肩膀上麵一點，想要上去，得跳起來把胳膊撐上去，然後再抬腿翻越。

  寧曦身上疼，哪哪兒都疼，腳上又沒鞋子，別說跳起來往上爬，她連抬胳膊都使不動力。

  眼前傅川根本沒管自己的意思，上了岸，大步流星一直往路中央走。

  寧曦心想，弱給誰看？你不是弱女子，弱了也沒人心疼，弱給誰看？

  牙一咬，為了盡快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她隻能赤腳跳起來往岸上爬。

  費了半天勁，場麵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終於，在噌了一身泥巴以後寧曦翻到了木頭板上。

  萬分痛苦的忍著疼痛和腳底的不適站起來，她抬眼搜尋傅川的身影，腦袋轉了半圈，看到他一邊解褲子一邊走進了路邊一個灌木叢。

  敢情是去方便去了……

  寧曦厚著臉皮隻能追上去。

  傅川放緩了腳步等她走到身後。

  兩人對視，他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沒有，“不是急著上岸嗎？現在上了。你可以走了？”

  寧曦，“……”

  “我是跑船的，不是做慈善的，更不是什麽失憶人口救助者。別指望我會幫你找家人送你回家，就在這離開。昨天吃的飯錢不問你要了。”

  “……”

  說完傅川轉身就走。

  寧曦看著他一身寬大普通的衣服，再回頭看看他的破船，

  無語凝噎。

  不過也不能怪別人無情。

  兩人一男一女，非親非故，本就不方便。

  再加上自己又窮又沒記憶，願意幫是情分，不願意幫是本分，她也無可指摘。

  拍了拍身上的泥，她打算自力更生。

  天無絕人之路，昨天能碰到傅川收留她一晚，也許今天又會碰到別人呢。

  這種天氣穿成這樣，還赤著腳，走在路上難免被人矚目。

  雖然這小地方根本沒幾個人。但但凡路過都要瞅上一眼，寧曦還是覺得挺不好意思。

  沿路走了十幾分鍾，腳底疼的不敢再走。

  正好麵前有個小旅館，寧曦靠了過去。

  旅館前台坐著個燙了頭發的中年女人，正嗑瓜子，看到寧曦，眼皮一掀，“住店啊？幾個人？”

  寧曦，“一個。”

  “住一天還是多久？”

  “住一天多少錢？住久了多少錢？”

  “一天五十。久了……你打算多久？一周，一天四十。一周以上，我租房間給你，那便宜。”

  寧曦兜裏有錢似的，“需要交押金嗎？”

  “押兩百押金，退房的時候還你……”女人說著說著站了起來，隔著櫃台往外低頭掃寧曦一眼。發現她打扮的離譜，瞬間有種被耍的感覺，“……問這麽多，你到底住不住啊？”

  不住。

  寧曦心想。

  態度這麽差。有錢我也不住。

  小地方蔬菜都是漁民自己種的，新鮮而且價格便宜。就在路邊擺攤。

  傅川去方便完，順手把手往外套上一擦，懶懶蹲去一個攤位前。

  一位上了年紀的菜販往菜葉子上噴了點水，熱情招呼他說：“新鮮的菜啊，都是新鮮的，自己種的，剛摘出來。兄弟看看要點啥。”

  傅川指了一個大冬瓜，“拿個冬瓜。”

  “好咧。”菜販子趕緊拿起刀，準備切開，在冬瓜上橫豎比了比，“要多少？這麽多夠嗎？”

  傅川，“不用切。拿整個的。”

  “整個？這一個二三十斤呢，吃得完嗎？”

  傅川下巴挑挑江麵，“船上吃。”

  菜販子明白了，“哦，那要不要再買點別的？能放得久的。土豆，洋蔥，我這邊茄子豆角也是新到的。雖然反季節，但是好吃。”

  傅川摸出一把錢，零零散散往菜販子麵前一堆，“反正我就這麽多錢，你看著裝，能裝多少裝多少。”

  菜販子急忙開始分類給他裝菜。

  稱完幾袋子菜，提著剛站起來，遠遠有人從路那頭走來：“川哥！”

  傅川眯眼看過去，咧嘴笑了笑：“我說今天的太陽怎麽這麽燙屁股呢，原來是趕我下船見你啊。”

  來人哈哈大笑：“太陽爸爸那是成全我呢，請你吃飯請了一個年底，請客錢都捂得發黴了也沒請到，今天倒是運氣！剛在附近辦點事，一出來就看見你了，今天說什麽都得一起喝一杯。”

  傅川，“嗬嗬。”

  “來了多久了？”

  他下巴一指河岸：“剛到。”

  “這是跑哪去啊？”

  “瞎跑。年前接了幾單小生意沒跑完，剛過完年就出來了，哪比你這大老板。”

  對方被他說得又大笑，中氣十足，過來跟他勾肩搭背：“別說了，走走走，今天說什麽也不能離開。好容易聚一次，咱哥倆今天咋滴也得整兩杯，晚上再叫上幾個小姑娘出來約約。”

  傅川說：“不是都結婚了嗎？嫂子不管？你這是請吃飯呢還是借我的名義約姑娘？”

  “都算，嘿嘿，吃完再約，哥們兒今天心情好，管他什麽結婚沒結婚！哈哈哈哈！”

  說話聲嚷嚷，跟風一起擦過耳邊，寧曦從路邊走來，跟二人麵對麵相對，傅川隻當沒看見她，跟著那人上了輛車，一路絕塵而去。

  人生地不熟，身上又沒有一毛錢，不知怎的，寧曦也不慌。

  路邊有根自來水管，曬了一陣太陽，有些熱，她去水管邊接了一捧水喝下，然後坐在石頭上跟路邊賣菜的阿姨聊天。

  阿姨問她，“怎麽這麽冷的天連個鞋都不穿啊？”

  她說，“上船的時候鞋子掉水裏了，就一雙，掉了找不著了。”

  “不再買一雙？”

  “不知道附近哪有鞋店。”

  阿姨可憐她，“附近確實沒有鞋店，不過你這姑娘光著腳也挺可憐的……爸媽不管你嗎？”

  “爸媽沒在家，跟著我哥。就是剛剛那個去喝酒的……他不管我。”

  阿姨臉色一冷，想到傅川剛剛跟那人聊天的話，“都結了婚的人了……你哥也是不靠譜。有錢喝酒都不知道給你買雙鞋……阿姨家裏的小閨女正好兩雙不要的鞋，姑娘，你要不嫌棄……”

  寧曦急忙說，“阿姨，我不嫌棄！”

  “你這衣服……”

  “一起掉水裏了，這是穿我哥的。”

  “……幫阿姨看一會攤，正好家裏有兩套我女兒不穿的衣服，扔了也是扔了，不如拿來給你。”

  半小時後，寧曦從旁邊灌木叢出來。

  脫掉了傅川賞賜的寬大的衣服，她換上了一套年輕又粉嫩的少女衣服鞋子。瞬間感覺從乞丐少女變成了良家女孩。

  寧曦嘴甜，長得也乖巧，坐在阿姨旁邊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真是她閨女。

  來往有人買菜，寧曦幫著招呼，算賬快，而且不用計算器算得又準，很快，阿姨擺在地上的一堆菜被她銷售一空。

  阿姨開心的合不攏嘴，“今天這麽早就收攤，回去我又有時間下地了。姑娘，你午飯在哪兒吃？你哥管你不？要不要一起去阿姨家吃頓飯？”

  寧曦，“我繼續幫您賣菜吧。反正回去閑著也是閑著。阿姨，您抓緊時間去地裏把菜摘過來，我來賣。不吃您的飯，等下午收攤的時候能多少給我點提成就行。”

  阿姨，“……提成是啥意思？”

  “就是……我幫您賣一百塊錢出去，您送十塊給我，我自己拿去來事兒的時候買衛生用品，行嗎？”

  “跟著你哥連買衛生紙的錢都沒有哦？你爸媽怎麽想的把你丟給他這種人……行行行，賣一百分十塊給你。在這兒等著，我這就去地裏再弄點菜。”

  過年儲存了很多白菜冬瓜，阿姨很快就弄來一小板車。

  來往買菜的多是跑船人員，為了補給船上用品而來，寧曦瞅準時機大力推銷，“老板，冬瓜要不要？買五十斤冬瓜送五斤白菜，放十天半月都不會壞，物美價廉。我們家就今天一天菜品大放價，明天收攤回老家了，機會不多，您看買誰都是買，幹脆多買點回去備著，超值劃算。”

  “老板，買白菜啊？買五十斤白菜送五斤冬瓜……”

  “老板，買土豆啊？買五十斤土豆送五斤冬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