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曦衣服是蔣北琛買的。

  質量款式不用提，都是上乘。出入高檔場合不成問題。

  隻是腳上這雙鞋……

  所謂，腳上無鞋，矮人半截。

  車子一駛進環境優美，店鋪高端的街道她就強烈感覺到了。

  這跟在醫院不同，沒人會注意你穿戴什麽。

  這裏，每一塊一片瓦，每一個路燈都透露著洋氣高端。腳上踩著這樣的運動鞋，還有那麽大個山寨耐克的標誌，她實在不好意思下去給蔣北琛丟臉。

  想想剛剛路過的街道上有很多麵館，寧曦跟蔣北琛說：“我不想去那個餐廳吃飯。看起來很貴分量又小，有種吃不飽的樣子。你放我下來自己去吃吧。我想吃麵。”

  蔣北琛正開的來勁，聽到這話，偏頭瞪她一眼：“……想吃麵你早點不說？”

  “這不突然改變主意嘛。”

  寧曦用慣用的語氣嘟囔了一句。

  蔣北琛被她模樣逗的忍不住笑了一下：“嗬。讓你恢複本性。恢複的挺快。這才十分鍾就扭轉過來了。你是把錢看得有多重？”

  “……”

  “你想吃什麽？不想吃那家就選一家別的。”

  寧曦看窗外，沒一個適合自己的：“這種洋餐廳，我一個都不喜歡。又貴又吃不飽，我想吃麵。你願意一起去吃嗎？”

  蔣北琛在*上的中國最火的時候陪著老爺子看過兩次。

  因為其中有個美食的取景地曾是爺爺老家。

  蔣北琛對其中講的一道食物有些印象，是一個麵。

  可惜他從沒吃過。

  “油潑麵？”現在突然想不起來那個名字了。順嘴禿嚕一個。

  寧曦覺得驚喜，扭頭看他：“你還吃過油潑麵呢？我以為除了五星級餐廳其他地方的東西你都不吃。行啊。既然你想吃油潑麵我們就去吃油潑麵。可勁道可香了，剛剛過來的那條街就有麵館。”

  蔣北琛這才發現她其實早有預謀，話說得這麽溜，心裏計劃好久了吧？

  一碗麵肯定值不了多少錢，為了省錢，這女人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路在哪兒？指給我。”反正就是要看透她的本性的，蔣北琛也不跟她杠。緩緩減慢車速。

  寧曦指了路，二人掉頭過去。

  選了一家山西麵館。

  店鋪幹淨明亮，裏麵客流很大。

  就是一進去猛的有股羊肉膻味。

  蔣北琛不習慣的想捂鼻子。

  寧曦跟他解釋：“過一會兒就好了。所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跟臭豆腐一樣，聞起來臭吃起來香，一會兒就習慣了。”

  二人挑了個靠牆角的座位坐下，蔣北琛還是覺得不習慣，全程捂著鼻子。

  寧曦跟服務員點單：“一碗油潑麵，一碗褲帶麵……你要辣的還是不辣的？”

  後半句是問蔣北琛的。

  蔣北琛皺著眉頭：“不辣。”

  “要香菜吧？蔥花不介意吧？”

  “……這些東西很難吃嗎？”

  “不難吃。反正我是吃的。隻是有些人不吃，給你排個雷。”

  蔣北琛不耐煩擺手：“隨便隨便。管他怎麽做，快點吃完離開就行了。隨便。”

  “那就不加。萬一待會兒你不吃就麻煩了。”寧曦扭頭跟服務員說。“給他來個不加辣不加香菜不加蔥的麵，我什麽都要。可以了。”

  服務員走了。旁邊的人忍不住扭頭都來打量蔣北琛。

  這個男人不管穿著，氣質，長相，佩戴，樣樣都跟這普通麵館十分不搭。他怎麽會到這裏來？

  而且對麵坐著個……這麽難看的毀容女。他跟她一起怎麽吃得下去飯哦。

  蔣北琛從小被人注視慣了，眾星捧月慣了，完全可以做到無視任何人的目光。

  但是對麵的寧曦也做得到。一臉輕鬆又無所謂的在那兒擺弄筷子，蔣北琛很不理解。

  按說臉這麽醜，別人投來異樣目光的時候她應該自卑才對。怎麽……她的自信和故意扮醜是因何而起呢？

  想了想，他決定問問。

  “寧曦。”

  “嗯？”

  他伸手指指自己臉，示意寧曦：“你的這塊疤，能不能問問，怎麽來的？多久了？”

  寧曦摸自己臉：“幹嘛突然想起來問它？”

  “你應該不介意吧。看樣子時間挺久了，應該被人問習慣了。”

  寧曦淡淡把手拿下來：“確實挺久了。不介意了。”

  “那……”

  寧曦打斷他：“我說了你肯定不信。這事跟你女朋友有關。我要說是她幫忙弄的，你信我還是信她？”

  蔣北琛：“……跟寧姝有關？那你今天更要好好跟我說說了。”

  “……十幾年前的事了，沒有人證沒有物證，連我爸都不肯相信的事實，說了你也未必相信。我才懶得浪費口水。”

  她越不說，蔣北琛越覺得她在故弄玄虛，越覺得她故弄玄虛，他就越想聽聽到底是怎麽一回神奇的事。

  所以寧曦說完，蔣北琛臉拉下來：“好好問你的時候就是希望你能坦誠相對，寧曦，不要敗好感好嗎？你在我心裏一直是有話直說的性格，再吞吞吐吐……我打電話給寧姝聽她說。反正這種東西先聽誰的就會替誰先入為主。到時候有了她的解釋，你就是再想說給我聽我也懶得聽了。”

  自己臉上的傷疤，又不是他的。

  說著說著竟然還威脅起自己來了。

  寧曦無語看了他片刻：“你怎麽會對我的傷疤這麽好奇？難道在你心裏我沒有自尊心嗎？”

  “……”

  “既然你非要問。那我今天就實話實說了。不是我故意挑撥離間你跟寧姝的關係，都是你逼我說的！”

  “……”

  寧曦把麵前的茶杯拿起來，抿了一口白茶：“寧姝是我爸在我媽還在世的時候跟溫德琴在外麵非婚生的孩子你知道吧？”

  “……”

  “那時候我才剛一歲，我爸出鬼，每天跟溫德琴在外麵鬼混，對我們不聞不問。我媽為了我，一直堅持沒有跟我爸離婚。我本來以為日子會這麽一直下去，直到我長大，有能力帶我媽離開。誰知，在我七歲那年，我爸生意做的越發大了，掙了一筆大錢，溫德琴就忍受不了一直寄居在外的日子，登堂入室進了我家。”

  “我家被他們聯合氣死。溫德琴跟我爸結婚。結婚以後，我就是沒爹沒娘的野孩子，溫德琴的眼中釘肉中刺。她和寧姝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耍我。蔣先生，你能想象嗎？寧姝當時才七歲，她竟然……她對我做的壞事太多太多了，多到讓我數不過來，也記不過來。後來，在我八歲生日那天，她們又一次耍我，我爆發了。”

  “溫德琴不知道怎麽回事，跟老寧結婚以後遲遲要不上兒子。那年，她好不容易去做了試管，懷了一對雙胞胎……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我放學回家，本來沒指望有任何禮物，偏偏寧姝送了我一個蛋糕。那個蛋糕好大，好漂亮，看著寧姝漂亮的臉，我感動壞了。溫德琴讓我去桌子上切開，給大家都分一塊。然後我興高采烈的拿刀放了上去。結果你猜怎麽樣？”

  寧曦苦笑一下：“你根本不可能猜得到。因為我也是死都沒有想到。那漂亮的蛋糕底下，居然藏的是個氣球……刀一切上去，嘭的一聲，我的臉，頭發，衣服上全部都是奶油。寧姝跟溫德琴在旁邊笑彎了腰……後來我就把溫德琴給推倒了。”

  “那時候她還沒過三個月，胎兒不穩。推倒以後，她流血了。然後她就瘋了一樣，跟寧姝合夥拖著我去廚房，抓著我的頭發往燃氣灶上燒。”

  寧曦不知道是說多了，還是時間太久遠，當時的感覺已經淡了。

  講這些讓蔣北琛心驚肉跳的事，她居然還可以時而沉重，時而微笑。

  蔣北琛被她的故事雷的整個人外焦裏嫩，直到她講完好一陣子，他還不知道該跟寧曦說點什麽。

  好在寧曦提前打了預防針，要不然，這麽雷人的故事，他真的會以為是寧曦編的。

  為了破壞他跟寧姝的關係，她故意賣慘。

  “那……後來你的臉就這樣了？”

  問題到了關鍵時刻，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寧曦，企圖讓她揭下的自己的麵具，好順著現在的情緒給自己一個她努力偽裝自己這麽多年的完美理由。

  然而很可惜，寧曦並沒有。

  她用手摸著自己傷疤，無所謂笑著說：“是啊。後來我就這樣了。臉毀了，成了這樣一個人見人怕的醜八怪。都是拜你女朋友所賜。你滿意了？”

  剛剛讓人震驚，同情，覺得可怕的情緒，隨著寧曦這一句話落地，嘩的一聲灰飛煙滅。

  蔣北琛意味深長看著她，心說，你可真是一個城府不一般的女人。

  怕是謊撒多了連自己都信了吧。

  明明臉上什麽都沒有。明明故事就是為了誣賴寧姝而編的。居然還演這麽投入，這麽離譜。

  真是夠了。

  突然一句話也不想再跟她說了。

  蔣北琛臉轉到一旁，靜靜思考自己這麽費盡心思的想體麵的讓她走開有意思嗎？

  她明明就是沒臉沒皮沒自尊心，一個撒謊成性，心理有缺陷的問題少女。

  有必要再跟她糾纏下去浪費時間嗎？

  一頓飯全程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一碗油潑麵蔣北琛吃的是沒滋沒味。

  寧曦還好，沒事人一樣唏哩呼嚕吃了一大堆。

  二人回去，進門。蔣北琛把鞋脫了就二話沒說回了房間。

  寧曦去樓下客房收拾了一通，坐下。

  客房衛生間裏有一麵幹淨的鏡子，她休息了一會兒，去鏡子前取下自己的麵具。

  久久凝望那張光潔幹淨的臉，回想自己剛剛在麵館偽裝出來的情緒，她突然覺得好悲傷好悲傷。

  這麽多年，除了蔣北琛，隻有陳奕一個人放心大膽的問過她這個問題。

  她很久沒有撕開自己的傷痕給別人看了，上次是因為朋友，這次……她希望自己沒有搞砸一切。

  蔣北琛因為自己的話情緒大變。她希望他沒有因此怨恨自己，覺得自己在挑撥離間。

  他是這段時間自己說話最多的人。雖然什麽關係沒有。她還是不希望他討厭自己的。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蔣北琛情緒低落了一路回來，她也莫名情緒變得好低落。

  煩躁不安的洗了澡，躺在床上，寧曦久久不能入睡。

  沒有人可以說話，躺了很久，她又把手機拿過來。

  寧曦：0876，你在嗎？

  蔣北琛坐在電腦前麵，電腦裏在播一部陳年舊電影，他百無聊賴看著，旁邊的手機突然振了一下。

  屏幕亮了，他抬眼去看，發現是寧曦發過來的：0876，你在嗎？

  在嗎？蔣北琛覺得自己不在。

  再也不想跟她說話了。這個處心積慮的撒謊精。

  寧曦沒指望人工智能回答她什麽，她隻是單純想找個人說話，傾訴傾訴：我今天晚上好像搞砸了一件事情，現在心情很不好。0876，你知道惹了一個男人生氣該怎麽辦嗎？

  寧曦：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也許是我說了他愛的人的壞話……如果因此他討厭我，我無話可說。

  寧曦：我爸因為那個人討厭我，同學們因為那個人討厭我，現在又多了一個他。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我們倆是姐妹，但是她就是處處比我強。

  寧曦：以後這個故事我不會再向任何人說了。反正說出來也沒人信，我要讓它徹底爛在我肚子裏。

  寧曦：他好愛她呀，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愛。原本我還以為……是我不自量力了。我不是寧姝對手，從來都不是。我拚盡全力也鬥不過她。現在真的徹底不想跟她鬥了。

  寧曦：明天我就可以得到三十萬。明天我就可以去給我媽買塊墓地了。把我媽安頓好，這個城市也許就真的沒有再值得我留戀的東西了。我想我是時候離開，給自己尋一個適合的活法了。

  寧曦：很高興在我臨走之前能遇到你。雖然你話不多，但你讓我覺得踏實。謝謝你，0876。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麽多。五星好評我是沒辦法給你了，因為我現在就要就要把你卸載。對不起了0876。希望你以後上世了，能遇到一個比我好的聊天對象。再見，0876。

  再見，蔣北琛。

  再見，我這短短的，隻有三天的婚姻生活。

  我想我以後再也不會結婚了。

  有的體驗，一輩子有一次就已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