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老人愣了愣，當明白小狠人說出的是怎樣的話後，一陣瞠目結舌，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精彩。

  “這句話誰……誰告訴你的？”無憂老人惱怒，慈眉善目的樣子立刻看不見了，他氣的胡子都吹起來了。

  心裏大罵豎子，這麽下流的話，也能告訴一個小女孩？

  這時候，縱使淡然如老神仙，也鎮定不下來了，瞎搞，這不是教壞小孩子嗎？

  “是我哥哥。”小狠人自然說道，連半點羞怯和臉紅都沒露出。

  “是你哥哥……真是，真是……”無憂老人一滯，氣勢外泄。

  看來小狠人多半並不知道這句話的具體含義，不然怎麽會麵不改色的說出……這麽下流的話。

  也對，她畢竟這麽小，怎麽可能會清楚這句話的意義呢。

  無憂老人安慰自己，他覺得，這個鍋明顯不在小狠人的身上。

  “他很好，曾經教了我很多東西，現在看來，一些話很有用。”小狠人輕輕說道，語氣無波也無瀾，臉上平靜，沒有尋常孩童那種活潑和頑皮。

  “那還真是一位……好哥哥呀，居然願意教你這些。”無憂老人臉色古怪。

  “這句話是我無意中聽到的，不是哥哥教我的。他生活一貫隨性，除了照顧我，做什麽都也不積極，整天說著我聽不懂的話，這句話是我無意中記下。在很多時候，隻有事到臨頭，才會想出應對的方法。”小狠人低聲道。

  她那小臉上，這時候才表現出一種正常人該具備的色彩，帶著明顯懷念，追憶過去，小狠人轉了轉大拇指上麵的青銅指環。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說什麽。”無憂老人頷首蹙眉，不知在想什麽。

  隻見他稍思索片刻，瞥了一眼小狠人，又是一歎，隻覺得遇到這孩子後，自己這半天歎氣都快比得上曾經數年了。

  無憂老人很頭疼，這是擺明了的問題兒童，無論性格思想還是來曆，都讓人棘手。

  他慢慢走出了靈田，伸出手招了招小狠人，自己則轉身，走向了木屋旁邊蒼勁古樹之下的石桌邊。

  而就在無憂老人轉身的一刹那，小狠人卻不動聲色的呼出了一口氣，同時也鬆開了自己那滿是冷汗的手掌。而那隻小手，在剛才被攥的發白了。

  接下來，她沒有猶豫，邁步跟上，跟著無憂老人來到那顆古樹下的石桌旁。

  這張青石桌，坐落在古樹投下的陰影下，頭頂也有陽光灑落下來，淡金色的光芒，穿透層層疊疊的樹葉遮擋，投下了一些細碎的光斑。

  桌麵很光滑，沒有灰塵，看的出這位無憂老人常坐在這裏飲茶，它為圓形，非常規則，渾然天成，亦代表一種圓滿。

  而老人就坐在這裏唯一的石凳上，這裏沒有多餘的位置留給小狠人，他在用手指輕輕敲擊石桌，沉吟著，表情很猶豫。

  小狠人也不在意，老老實實的站在那裏，不經意的掃視這裏一眼，便如古井沉寂下來，一言不發，很有耐心。

  這張石桌談不上大，直徑約一米，材質很普通，為常見的青石做成，卻沒有雕琢感，天然而成。

  一紫壺，一隻杯，擺放在上麵，沒有多餘的東西，樸實無華。

  石桌、古樹稱托，木屋、綠藤相融，這裏寧靜致遠，淡雅自然，讓人感到一種靜謐，無比平和。

  “本來我覺得你身在懸崖的末途，不及時勒馬，將會粉身碎骨，墜入魔道。可剛才的一番話卻又讓我對你改觀了。”

  無憂老人信手一揮，在半空中凝成了一道碧綠色的靈水，衝入紫壺中，不久後那壺沸騰，冒出一股清香氣，醒人神魂，繚繞而上，盤旋半空，久久不散。

  他先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用幹枯的手摩挲著石杯，細細品味一口，那早已經刻下歲月痕跡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了悠遠而漫長的意味，陶醉其中。

  “那是哥哥說的。”小狠人輕語，實話實說。

  “不管是誰說的，出自你口，就說明你也許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極端，還有救，可以挽回你的性格，讓你走上正途的路。”無憂老人道。

  “您願意教我成為修士！”小狠人卻神色一緊，連忙問道，有些急切。

  “那得看你能不能放下。”無憂老人道，話語間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

  “放下，我還能放下什麽？我早已經一無所有了。”小狠人茫然，不自覺的轉動著大拇指的青銅指環，喃喃自語。

  “你不放下，保持這樣子，將來又怎能修煉？是不會有成果的。”無憂老人語重心長道。

  “為什麽？”小狠人不解。

  “執念沉重者，靈魂如灌鉛，每一步都壓著千萬斤大山，難以前行，臨近深淵，如履薄冰，動輒就有萬劫不複的危險，等到最後發覺的時候，一切都不可挽回了。”無憂老人循循善誘。

  那看似平淡的話語從他口中吐出，不急不緩，可落入小狠人的耳中，卻如洪鍾大呂般浩大，警醒世人。振聾發聵的天音，和空穀內的幽幽竹聲摻雜在一起，可以喚醒人的真善美。

  這是一門神妙的手段，和神魂有關。

  按無憂老人所說，執念是所有修士最不可有的。

  因為執念代表一個人內心的缺憾，若是有瑕，出現缺憾，必定被其源頭所累，隻能將人束縛在原地。

  過去，有人強求不得，因此入魔，禍害人間，淪為怪物。也有人因為執念，終生不前，停留在原地，至死也堪不破心關……

  總之，古往今來，從來沒有背負了執念、還能前進的人。

  任你絕代天驕，也要倒在這一關。

  放不下，就意味著不能前進，再驚豔的天份最終也會泯於眾人，身陷在無形大網，層層阻礙，怎麽可能步履輕鬆？

  無憂老人引導小狠人，誨人不倦，諄諄教導，他且在說話間，暗自運轉這門妙術，將其發揮到了極致。

  小狠人眼神恍惚了一下，下意識閉上眼，居然在黑暗中見到天翻地覆的景象，一處鳥語花香的仙境，優美自然，讓人流連忘返。

  小狠人的心靈沉浸其中，如無常的雲，聚散離合，如自在的風，無影無形，肆意快活。遠方的山水也像是更清晰了一般，撥開雲霧見青天。

  沒有寒冷和仇恨，天空太陽散發的溫度，讓人流淚，種種美好感如涓涓細流，流淌在小狠人心間的每一處。

  她仿佛置身於秘境之中，不知身在何方。

  無憂老人的額頭，已經滲出了一絲汗水，他慈眉善目，苦口婆心的勸解道：“放下吧……”

  “放下，放下！”小狠人閉著眼，居然也跟著喃喃道。

  無憂老人見此，頓時大鬆了一口氣，汗水滴落，顯然剛才施法的過程不是很輕鬆，即使是一個凡人都讓他大動幹戈。

  既不損傷小狠人的神魂本源，又要潛移默化的改變一種根深蒂固的認知觀念。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讓人吃驚的手段。

  誰能如此？和洗腦差不多了，如果被居心叵測的人得到，將來可以得到最忠誠的奴仆。

  但是明顯具有限製，無憂老人並未做到那一步，他秘術運轉到極限，也隻能影響凡人而已。

  他自認為，這是打開了一個內心缺口，屬於一個好的開始。

  無憂老人暗自歎息，不得不說，先前小狠人給他的印象並不好，她的經曆讓人心疼，可性格和執念，卻不適合做修士，多半會走極端路。

  但此前那句話，讓無憂老人改變了主意。

  雖然很下流、俗不可耐，可到底不像最初的那樣苦大仇深。

  既然反抗不了整個世界對自己的壓迫，就隻能隨潑逐流，這是天理，可能表達了小狠人部分想法。

  故此，他覺得小狠人還有搶救的機會，若是矯正了小狠人的性格。未來，她還是有成為自己傳人資格的。

  當然，資質不是問題，隻要能修行就可以，無憂老人當年剛踏上修行路，也是資質平平。

  相遇就是緣，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他還以為自己不能留下傳承，就要默默無聞的死在這裏，可如今碰到這樣一個小女孩。

  也許，是注定了什麽吧。

  小狠人睫毛輕動，她回過神來，慢慢睜開漆黑的眼睛，那裏麵不再死寂如枯井，而是具備了一種明亮的光，多了一些自然的靈動。

  “你的哥哥希望你好好的活著，你可以做到嗎？”無憂老人輕聲問道。

  小狠人神色微動，明亮的眸子中猶豫一陣，最終點頭，表明同意。

  “那就好，明天我便開始教導你修煉。”老人欣慰說道，露出慈祥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小狠人的頭頂。

  小狠人繼續點頭，表情淡淡。

  “今天你先歇息吧，我給你蓋個小房，讓你居住下來。”

  無憂老人並沒有在意小狠人的態度，他認為這種改變不會一蹴而就，準確的說，徹底改變小狠人還需要時間。

  而後，老人走向山林那邊，準備蓋房的木料。

  在他背後，小狠人那本來明亮的眸光瞬間收斂了下來，重新化為了那死寂冰冷的顏色，枯井般沒有波瀾，更加的漠視一切了，讓人顫抖！

  小狠人神色淡漠，她幽幽的盯著無憂老人，突然見老人有回頭的跡象，於是那眼眸中再次綻放出亮光，親近而自然。

  “你若是餓了，可以采摘一些靈果，對你很有益。”老人笑道。

  “好。”小狠人回答，聲音依舊沙啞，甚至更加艱澀了。

  所謂如臨深淵，也隻是給沒掉進深淵裏的人所說。

  而輕易放下的執念，怎麽可能稱之為執念。

  比海還深，比山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