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9 10:29      字數:3298
  手下動作不覺快了,三下五除二開了繩子,不及去取她口中布條,一道掌風襲來,左頰就一痛,“啪”,竟是江可芙扇了他一巴掌。

  始料未及,李辭懵了。解她腳踝上繩索的手一頓,再抬眸,她已拽出了口中布,卻不說話,緊緊抿著唇,眼睛死死盯著他,好似在忍耐隨他出現席卷而來的情緒。

  心中一動,李辭垂眸,解繩子的動作卻輕了,片刻,輕聲道:

  “對不起。我來晚了。”

  “不用!”

  撇過頭,唇抿得更緊。抬手,李辭想將剛才扔去的衣服給她批好,卻正看見江可芙側臉上淚珠,不聲不響的,還從眼角滑出,大滴大滴往下落。剛才那些,還有此前日子,她定是,怕極了。自責愧疚更深,想替她擦一擦,立刻被江可芙拍開。

  “來,那把衣服披好。”

  隻能湊近,繞過拿起那件外衣,搭上,江可芙一動不動。手輕輕按在她肩上,也不再反應。見不抗拒,緩緩將人攬過,另隻手替她理理頭發,終於將人擁進懷裏。才發覺消瘦許多。

  “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我的錯你再打幾巴掌都行,先帶你離開這兒?”

  頭被李辭輕輕按在肩上,江可芙不答,能知曉從被抱住一刻,就眼淚決堤,卻半點聲音不出不肯露怯,隻能憑肩窩上一片溫熱潮濕感知情緒。

  隻作默認,輕撫她發頂,李辭攬緊懷中人,臂彎一托將人打橫抱起。不及行動,胸口忽然一緊被死死攥住了衣襟。以為她身子不適,垂眸去看,卻一下陷進眼底一片迷蒙的漩渦裏,下一刻,就聽江可芙有些悶的顫音:

  “李辭。你怎麽總那麽喜歡做旁人的主。”

  又有淚珠開始爭先恐後滾落,它們的主人卻執著的瞪著眸子。見不得她哭想擦一把又騰不出手,李辭啞然。急急張口想說什麽無從出口,江可芙已不再給他機會說話。

  “誰要你做主了!誰要你自以為是了!是不是天底下就你最無私最善解人意!你是再世釋尊!轉世如來!憑什麽啊!憑什麽你問心無愧做好人去大義凜然!我不想承情,就要受這些罪!”

  淚眼盈盈,看得李辭心中一痛。他確實慣會做好人,若捫心自問,替她著想裏,到底是不是有希望他們都念他的好,希望不連累旁人隻為自己心裏過意得去,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算什麽無私,不過是虛偽的自我感動。

  尤其麵對真正願攜手同舟的人,她接下去的話,令下意識的虛偽一覽無餘的讓他無地自容。

  “我上輩子刨了你墳?我欠你什麽?見到你我順遂過嗎?本來應該恨你,可他們都說你死了。還得死者為大。詐死好玩吧,幹脆躲到死啊。我都已經相信了,已經難受過了。可是,李辭,我已經窩囊到不是先生氣了,心裏跳出來原來沒死啊,太好了。可是憑什麽啊!憑什麽,我以為你死了的啊......”

  拳頭捶在他肩頭,胸口,不動聲色的落淚終於還是變成發泄的哭泣,講到最後已有些語無倫次。李辭不語,這些天經曆已被迫讓內心比母後離去後再堅實一些,此刻卻江可芙啜泣聲裏淪陷得一敗塗地。

  不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她虧欠,但以往總覺時光還那麽長。南下時更是存著自以為是的舍己為人,因接踵而來的事從未去想過走後她的處境。此時人在懷裏,感覺真切清晰,才開始追悔卻又慶幸。

  在喜愛麵前沒有“月滿則虧”,就要不遺餘力的告訴她表現給她,因為傷害她的人不會藏著惡意。人生在世,也容不下太多細水長流。

  “對不起......高堂尚在,親眷平安,你背後是江府,林府,我不敢奢求你為難,所以自做主張,也不敢你陪我下注.....還以為這是最好的的安排,為直接跳過你的意見自我感動以為自己無私偉大,卻根本,是你遇險都差點錯過的廢物...”

  緩緩將人放下,江可芙吸著鼻子低著頭,隻到他胸口。抬起她的臉,輕輕擦拭上麵淚痕,任由他,卻還是抿唇斜著目光,不肯看他。末了將發絲替她綰在耳後,俯身,輕輕搭上她的肩,去追她的目光。

  “是我大錯特錯,自作聰明。你怎麽說都好,再打幾巴掌都行,但能不能再聽我說一句?這裏不安全,先跟我走,行不行?”

  默聲,片刻,江可芙率先轉身不等他。

  趕緊跟上,出門時回首看一眼。初時無心殺人惹是非,都性命無礙,但如今看,一會兒安頓好,要再來一次了。

  *

  次日。天色微亮,江可芙是從噩夢中逃出來的,睜眼隻覺喉嚨痛,頭疼,昨夜掙紮間手腳留下的擦傷也火辣辣的,越發顯得狼狽落魄。隨起身滑下的衣袍是昨夜那一件,但回想見到李辭仍覺像個夢。她昨夜是不是還跟他哭了?太丟人了。不該跟那廝露怯。

  拍拍額頭緩解幾分眩暈,目光所觸是一山洞,清晨霧氣在洞口迷蒙能感覺涼意,下意識搓搓手,一人已從霧影中漸漸清晰的出現在洞口。

  “醒了。要喝水嗎?”

  沒了外袍,李辭著素色單衣,將水袋遞給她,江可芙卻注意到袍角十分搶眼的豔紅,暈染開發皺,似乎被水擦洗過那一片,想起什麽,抿了抿唇。

  “死了?”

  “什麽?”

  “該死的人。”

  李辭微怔,繼而不在意的撫平了袍角:“你都說該死了,不會讓他們活著。不用勞心了。”

  “你可消停吧。不勞心?這是替人做主上癮了。一根兒繩上螞蚱,我不聽?不聽回頭又被蒙了和誰說理?你這姓李的幾時講過理。”

  昨夜因那些事才致情緒失控,而今已冷靜許多,氣憤自然不減,但情況如此,賭氣倒不必,該說什麽做什麽還是照舊,不過沒有好臉就是了。

  麵上有些僵住,李辭一時愕然。見此江可芙嗤笑一聲,抱起雙臂:

  “昨兒還說全自己的錯,你的錯?倒是想法子改呀?怎麽我是不是還得問?又有什麽事不想告訴我為我著想啊?說說吧?”

  這怪聲怪氣的反倒體現昨夜那些事並未影響她太多,比起她流露軟弱和無助,這樣還讓李辭微微鬆口氣。神色如常,在她對麵坐下:“說得是。既都做了,不該瞞著。這些事,也早就不是我一人的事了。那,除了這個,這一路過來,要從頭聽一聽嗎?”

  “聽!為什麽不聽?從頭到尾,原原本本的,我得聽明白了。”

  *

  從頭到尾一番,二人動身時,天色已大亮。簡單為江可芙處理過身上傷處,除武力因藥效尚未恢複,已無大礙。日子不能耽擱,聽過彼此經曆又分析過,他們還是要南下往京城去。

  楚先並未騙她,李辭確實被李隱派出影司衛追殺過。還是影司一頭領,身手不凡,李辭險些殞命,最後反殺也身受重傷,被一采藥老翁救治。所以隨身之物遺落,正好被後來的影司衛撿去給李哲邀功,言之鑿鑿昱王已死。彼時李哲為帝位自顧不暇,影司出手又沒有帶不走的人也深信不疑,如此,便給了李辭休養的契機。

  母兄已離去,再聽李辭親口說出生身父親派人滅口這種話,雖已過去許多時日,他神色也雲淡風輕平靜無波,但此間心中經過如何天翻地覆,所有心痛也隻他自己知曉,作為外人隻能理解一兩分。

  了解這些江可芙其實想安慰幾句,但氣未消又不免說服自己一碼歸一碼,最後隻勉強的說出一句“真可憐,難為你了。”

  知她嘴硬心軟的又開始糾結,李辭微微笑笑,正了正頭上箬笠,看向遠處,揚聲道:

  “可惜了。我是個不孝子,父皇臨終最後一個意願,我抗旨了。沒如他的願一起泉下相見。如今便想問一句為什麽要對我如此決絕,都要待我百年之後了。就是不知父皇等不等得起。”

  聲音輕快,竟還似如釋重負。江可芙有一瞬愕然,轉頭看去,李辭也正看著她。

  “你...”

  “覺得我冷心?”

  唇畔還帶笑,但江可芙又覺得那不是笑。默然片刻,搖了搖頭,也看向遠處,聲音還是諷刺的:

  “皇家嘛,他先要做絕的,那就別怪父死子笑嘍。”

  似未料到她倒上道,輪到李辭卡了一下。江可芙看著他挑挑眉。已寒過心,確沒多少父子情深了,但冷心冷肺的不孝子鐵定是裝的。他麽,興許知曉當時還流過眼淚都說不準。

  “...不心寒是假的,但我確實慶幸父皇走了。因為實在無法想象,我和他見一麵,親眼所見他對皇兄的不聞不問,得到最不想看到的結果會變成什麽樣子。決定南下時其實我已經怨恨他了,這樣想,他派人殺我或許才是最好的,起碼我不會因皇兄遭遇而生的恨意折磨自己,因此事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去恨他了。”

  語氣古井無波,大概也算一種解脫。看著李辭,江可芙突然替皇室所有人悲哀起來,明明,第一次見那些人,沒有過很久,也都是好好的。無法細究一切的源頭,其實,自古都是老生常談啊。

  麵上未表露,反帶上不屑,輕輕“嘁”一聲,看去天邊:

  “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