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com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5296
  之後幾日就好似階下囚,雖除卻第一日被抓吃了些苦而後就隻是趕路,但受製於人的滋味任誰都不好受。不知這三個師徒為何執著於尋李辭,江可芙倒希望這一路不要遇到他了。

  這日,晚間。荒野破落道觀。

  案前燭台落塵,隨著門縫擠進的風忽明忽暗。這仨師徒近日不知私下總嘀咕什麽,趕路的行止也越發令人捉摸不透。便如今日,明明能再走進個鎮子住客棧,偏要在此處歇腳。

  “幹糧。吃了趕緊睡。別動歪心思。”

  懷疑他們有仇家要來,神色嚴肅警惕,恐怕今夜要發生什麽。盤算著自己能否趁亂逃走,司白過來扔給江可芙一個餅子,惡聲惡氣的恐嚇。嗤笑一聲,並不在意,這幾日也慣了,江可芙不答話,啃一口發冷發硬的餅,目光轉向遠處閉目打坐的女人。

  “今夜要出事吧?”

  女人不理。司白總是走在和江可芙對罵的前麵,立馬回了一句“關你什麽事”。

  “有仇家要來。你們要栽了,我不也沒了?考慮考慮鬆個綁?我不想不明不白死,來人了我幫你們一塊兒砍。放心,你在這兒,我跑不了。”

  循序善誘,但也是自己不想折在這兒的心裏話,女人仍舊閉目不答,司白卻氣急江可芙看透了。

  “老實閉嘴!”

  “命都要沒了老實管什麽用。”

  “找打!”

  “...給她鬆開。”

  已揚起了手,聞此二人俱是一愣,司白下意識又喚一聲“師父”,女人閉目不看,隻重複道:“給她鬆開。”

  怪事了,江可芙也納悶如此爽快,卻很快聽到一句警醒:

  “今夜若出事你行蹤隨意,我們確是無暇顧及,但你別以為就脫身了。那小子我一日見不到,你就別想在我眼皮子底下逍遙出去。”

  路上已聽過幾次如此論調,說是恨李辭吧,沒道理,再有旁的也猜不出,問出什麽就更莫想了。撇撇嘴,江可芙活動活動手腕,一歪就靠在案上。

  “是是是,我哪兒跑得過您呐。老胳膊老腿兒的,倒是活泛。”

  *

  有預感的事基本八九不離十,依經過一次的經驗仇家定是後半夜搞偷襲,江可芙就沒打算睡。果不其然,半夜三更聽道觀頂子上一聲輕響,幾人都警覺起來。江可芙摸上腰間並未被收去的短劍,不受控打了個哈欠。

  真是半分出其不意也沒有。

  隨後頂子就被破出一個大窟窿,漏進幾許月光和並不詩意的土渣瓦礫。四人各自躍了開去,道觀大門又“彭”一聲,就衝進幾個鬼魅般的黑影。

  估摸一下,人還不少。保險起見自己是決計不能趟這趟渾水的,餘光瞥向頭頂漏光的窟窿,不及動身,寒光一閃直衝麵門而來,趕緊還了一劍,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打上了。

  “你們尋仇好歹記住仇人啥樣啊!”

  踹開又衝上來一人,江可芙無心戀戰,奈何那邊人多將一起的都認成敵人,纏了好一會兒方才拉開距離,喊聲“對不住先走了”,趕緊從頭頂窟窿躍了出去。

  隱隱聽見下麵司白在罵她,再低頭有黑影已追上來,不敢耽擱趕緊跳下,往遠處奔去。這幫人大多功夫不高,隻勝在人多,她輕功這兩年大有長進,隻要不是那女人那樣的功夫,很難追上她。跑出沒多久,身後就漸漸沒了動靜該是知曉追上她無望,漸漸慢下來,江可芙擦了擦汗。

  雖有把握,但就這麽逃出來了還是驚喜。一想那三個師徒,接下來的路不免要躲藏了。如此又該把李辭拖出來罵一頓,裝什麽大無畏犧牲自己瞞著旁人。她不謝他為自己考慮,若有一點心意相通,就該知道自己的打算。她肯定是要和他一起去做一些事的。

  突然一陣風起,警覺回頭嗅到一絲血腥氣,一道黑影在月色下定格在眸中,不及閃躲不及思考為何悄無聲息,頸上一痛江可芙沒了意識。

  *

  彼時,金陵禁宮。

  該清涼的節氣,殿內簾幕拉得厚重,隨著一聲極輕的“那就殺了吧。”,一道黑影閃出,極快的,令人疑心眼花。唯有微動的明黃色布帛證實那道痕跡。內殿是散不開的藥草味兒。

  李隱又病了。

  這次,是真的。

  季節交替令人受了涼,往日傷害不了身體,但這位帝王已經不再年輕。斷斷續續將好不好,或許將這樣一兩個月。直至鍾氏中宮自裁,他給予厚望的文則,也病入膏肓。

  厄運是接二連三的,他恨中宮入骨,卻未想過要她死,他冷淡太子,卻未想要白發人送黑發人。情分在,他也想再看一眼那人生前的地方,去查誰要害他們的兒子,但他先是一位帝王,這些於天子毫無意義。

  所以他壓下了已有猜測的陰謀,利用李盛所剩不多的人生中最後一點價值,徹底將常家失勢後一家獨大的鍾家也搞垮,同時抬舉蘇家與沈家劉家相爭。李盛死後他會馬上再立東宮,這是為他無可奈何的選擇鋪路。

  但隱藏的情感或許掩埋太久就會報複人,他終於在這些安排好後,病情加重倒在金龍殿,在湯藥中苟延殘喘。

  對,苟延殘喘。未大限將至,李隱卻總有自己將死的錯覺。他不允許。所以在影司呈報盛京異動時,他極力的找回自己無情帝王的權威:

  “那就殺了吧。”

  對他們的小兒子。

  床前燈火忽明忽滅,為秘密的見影司衛,他將沐季也支走了。空蕩蕩的昏暗裏忽然讓他生出恐懼,且愈發強烈。他想喚一聲,又覺沒了麵子,終歸是病中疑神疑鬼,到底還是闔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未能睡去,沐季也該回來了,卻也不見影,他的湯藥該有人取來了才是,李隱終於覺出一絲異樣,卻在勉強起身後,聽見了殿外極輕的腳步聲。

  “才回來。”

  為心中適才恐懼後生出的尷尬找到了發火的人,三個字,不怒自威。可回應李隱的不是沐季或宮人誠惶誠恐的討好笑容。一個年輕女子,一身淺青色,不施粉黛的站在那裏,手裏端著一隻琉璃碗,麵無表情。

  “父皇。兒臣來給您請安。”

  竟是沈妙書。

  李隱怔了一下,很快神色如常。

  “你不在東宮看太子,深更半夜到朕的寢宮做什麽?還是太子讓你來的?他為儲君,不知宮規麽。什麽事明日再議,回去罷。”

  擺手,李隱有些不耐,沈妙書為李盛的事已求見他數次,人之將死他已決意不追究,再見她,無非添些帝王本不該有的歉疚,便更會生出難堪與煩躁。

  沈妙書不答,甚至一改往日守禮規矩的冷冷一笑,反上前幾步。

  “原來文則還是儲君,我還當已經是顆廢棋。屆時人死和中宮一樣西角門抬出去扔去鍾家墓地,隻當宮裏沒有過這麽個人。原來是兒臣錯了,這棋子還沒到死就還有用呢,畢竟父皇如此賢明,死人都是能拿出來做文章的。”

  “你說什麽!”從未見有人如此放肆,更何況是從沈妙書口中道出,李隱氣急不由咳聲不止,指向沈妙書的手都微微顫抖,“放肆!你怎麽敢!”

  “時至今日我還有什麽不敢。”沈妙書又近了一步,“文則死,我不苟活。隻是我怎麽甘心呀,他心中敬重的父皇,期望卻從未偏心過他一次,過去總用大局捆縛他,而今又在生死間榨幹了他最後一點價值。您該很得意吧,所有皆可犧牲,才是您以為的天子。嗬,如此冷酷絕情的為別人鋪路,還沒完,您怎麽能倒?正好,兒臣將您的藥取來了,父皇,喝藥吧。”

  笑容有些詭異,不和諧的出現在過去溫良的臉上,燈火下卻生出妖冶的美感。緊緊握著那隻琉璃碗,沈妙書毫不猶豫的走到塌邊按住李隱,因猛然的大動作將湯藥潑出些許在李隱衣襟。

  “混賬!你瘋了!沈家是想下去見沈縱?來人!來人!沐季!”

  “夜路難走,沐總管大概迷路了。父皇不必多此一舉,我敢如此,定然,有把握。”

  被死死按在榻上,李隱從未想過這個過風就要咳的女子能生出如此大的力氣,病中虛弱,他也不再年輕,竟被指甲深深陷入兩頰皮肉掰開了嘴,苦澀的湯藥流進喉嚨,灑在衣襟枕頭。

  “咳咳!”

  清晰感覺到一陣燒灼自喉嚨蔓延,李隱按住胸口,想推沈妙書卻是一空。怒目圓睜恨不能咬死麵前女子,卻見她笑著,隨手扔了碗,再次撲上去掀起那床被子就蒙頭按了下去。

  “你!該死...”

  光明驟然消失,一切在壓抑的死亡黑色中,李隱被死死蒙住口鼻,不能呼吸。一個帝王,在自己的寢殿,被一個文弱女子詭笑著壓在龍床上。與草民無甚不同的求生欲望讓他不顧威儀胡亂撲騰著雙手雙腳,卻隻是在被上金龍猶如活物的翻騰中丟失自己為君的尊嚴,又在金龍漸漸變回死物的平靜裏,停止了一切。

  在咽氣那刻他依然不可置信。

  原來,真的大限將至...

  大啟的第七代君主元慶帝就這樣兒戲一般,被自己的兒媳毒死悶死了。沈妙書掀開被子,看見的是死不瞑目。

  不去管那雙滿含怨毒的眼睛,她隻是掏出帕子,在床尾坐下慢條斯理的擦著自己的手,仔仔細細,從手掌指縫到指尖。她沒有瘋,原來親手殺死痛恨的人是如此痛快。一切結束了,她現在要繼續做那個文靜知禮的自己,去陪著文則,最後共赴黃泉。

  左手在李隱掙紮時被抓出兩道血痕,帕子擦過帶起細微的痛,垂著眸子,怎麽與李盛解釋。突然,昏沉詭秘的室內響起一聲熟悉的“皇嫂”。

  心間一顫,撫摸傷處的指甲一頓指甲戳在傷口上。

  抬眸。李哲!?

  “你怎麽在這!”

  決意要做的事,被發現仍有一瞬心慌,下意識起身擋了一下李隱,隻是,見到不該出現在此的沈妙書和一室狼藉,李哲一點都不驚訝,更不憤怒。反盯著沈妙書的臉,帶著一絲笑。背著手,走到床前。

  琢磨不透,沈妙書警覺撤開了兩步,李哲瞥她一眼,探頭看向李隱,長歎一聲。

  “父皇,兒臣還是來晚了啊。皇嫂,你當真是豁出沈家去了。”

  “你想怎樣?別說自己名正言順,這時辰你不該在宮裏。”

  “我不該在宮裏,弑君的也不是我。”

  李哲噙著笑,不以為然。沈妙書死死盯著他,半晌,忽而一笑。

  “將死之人,我害怕你什麽?他死了,沒有遺詔,也夠你們折騰,來日便你坐上龍椅追究,我和文則,早已黃土白骨。”

  “皇嫂是不在乎沈家了,那,四哥的身後名呢?”

  “你什麽意思?”

  沈妙書蹙眉,李哲笑意更盛,上前一步湊近她,在女子抗拒警惕的目光下垂首,近耳低語:

  “四哥無福,享不成為君的樂,但名聲卻那般好,令人嫉妒。來日我若為君,皇嫂覺得,我將弑君的罪名安在四哥身上如何?”

  “你敢!”

  怒意橫生,沈妙書咬牙狠狠推開李哲,卻倏的被攥住了手。帶著薄繭的陌生觸感甚至有意無意的摩挲她的手背。

  “放肆!”

  “噓。皇嫂輕聲些,莫將人引來,屆時如何都說不清。”自然是掙紮不開的,李哲指尖輕輕點在她唇間。嫌惡的瞥過頭,身側卻一聲輕笑。

  “我也不想。好歹都在學堂隨沈太傅讀過書,皇嫂也算我半個青梅。論起年紀比我還小,那時還稱一聲妹妹。這些情分,不論昔日的人如何,臣弟終歸記著。如此,皇嫂服個軟,求求我,我興許,成全四哥生前身後名聲無暇。”

  並未放棄掙紮,沈妙書聞此還啐了一口。

  “你腦子裏有兩瓢刷鍋水?求你?我瘋了!”

  似料到此種結果,李哲歎了口氣,似真的在無奈。

  “從小就這樣。你和所有兄弟姊妹都客氣疏遠,更遑論說幾句好聽的。可如果一視同仁我就當你如此性情,為什麽待四哥就與我們都不同呢?萬卷樓夠不到的書你會晃四哥的袖子求他幫忙取。學堂櫃子上你父親要的書那麽厚重,隻有你我二人,你卻自己搬凳子都不找我幫忙。他隨手一串街邊的糖葫蘆你都笑著說甜,我從母妃宮裏帶到學堂給你的點心你卻說自己不喜甜食。為什麽?憑什麽?就因為,他李盛是儲君?”

  這已經飄遠了,李哲更像喃喃自語,沈妙書愣了一下,似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隻是攥著她的手越來越緊。氣急左掌抬起想揚他一巴掌,卻再次被李哲扣住。一把將人拉近,指尖輕輕撫過手背上明顯的血痕。

  “看著父皇毒發就好,何必再動手。幸虧不深,不然又要像握四哥劍刃那次,留下疤了。”

  說著翻轉過她的手,白嫩掌心一道淺灰色印子直直斜過,還有些輕微凸起。那是兩年前李盛以死抵命那次,她奪劍留下的痕跡。

  “你鬆開!”

  “為什麽呢?李盛根本什麽都不懂。你不是問我為什麽在這裏麽?因為我知道,並非絕對良善的人,在希望接二連三破滅後,是什麽心境。你眼底的那簇火,我懂。妙書,你的糾結和痛苦都是李盛給的啊,他可以心懷天下不計得失,寬厚的像個白癡,你的不甘心卻要偽裝得和他一樣,良善得令人作嘔。一麵怕他發現,一麵又擔憂這樣的人能走多遠。何必呢?你就該這樣,恨什麽,設法除掉就是。父皇也一樣,隻是,下次,無需親自動手了。”

  “胡說八道!鬆手,我現在就喊人,不怕暴露,我不可能求你。文則無需明白我的不堪。他的心胸也不需要你們認同什麽,畢竟,李隱不配有這樣的兒子,你,也隻能仰望他的所有。”

  李哲微怔,沈妙書狠狠一甩,終將手抽了出來。手上一空,李哲不死心仍要攔她,外麵卻忽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似乎很遠,就有人驚慌失措的喊著一句話:

  “陛下!東宮!東宮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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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皇帝終於死了,讓我們舉杯!

  江可芙:我再次生死未卜,結果這大半章就卡在那兒講了個太子妃屠龍?

  李辭:什麽?我爹沒了?

  (恭喜您達成成就大意失親爹)

  江可芙:可拉倒吧,你爹想宰了你去陪他,我懷疑你根本不是親生的。

  李辭:是不是親生的,我現在也父母雙亡了。

  江可芙:啊這...不是罵人,你這是真.孤兒。

  李辭:爹生前不疼,娘死了沒法愛,我是地裏小白菜。

  江可芙:還有,哥將入土,嫂要自殺,你是孤寡小青蛙。

  李辭:...

  江可芙:不過結尾這瓜吃的真刺激,謝謝提供素材,拿走編《大啟秘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