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358
  熬過漫長的隆冬,開春就是生機。盛京的日子說好確實不及金陵,但若說難反是此時方是自由身,沒了許多負累。都是詩書中讚頌的最好年華,雖不該為這些慶幸,但確實難得有這樣的經曆,能讓人體會如此信任彼此,相知相惜一起苦中作樂,懷著同樣的熱忱期盼一天又一天的機會。

  旁人看去的幸與不幸,他們冷暖自知。在這個不大不小的宅院裏,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親近彼此。

  如此,光景白駒過隙指間流砂,烏飛兔走不覺長。

  二載一恍便去。

  元慶十六年四月。盛京。

  微風輕拂,亂了地上樹影,庭間連廊下一串銀鈴微響,卻很快被急切細碎的步子蓋去。秦氏才在大門取了驛站的信,隻不見往日沉穩。在銀鈴下匆匆而過,帶著自京城而來的消息。

  鳳棲宮那位,殞了。

  死因不知,但於大多人而言都不重要。陛下親筆禦書自宮中遞出的信箋,即使兩年來頭一遭以這種形式相見,因鍾氏的死對往日疼愛的幼子流露一絲溫情,也架不住背後現實的冰冷。用往日慈父的口吻敘述,李辭的母親終歸也是沒了。如此,興許倒不如一個冷漠的口頭死訊讓人難受的痛快。

  書房中,一起看過信的二人沉默的坐在書案前。李辭麵上雲淡風輕不見悲痛,隻反複抓緊又鬆開的攥著信紙的手,讓人窺探到心中洶湧翻騰的心緒。這是預料過的結果,母親終歸會因此事比他們以為的正常的生老病死走得更快。但矛盾的是,他沒做好準備。盛京兩年成長起來的心遇到的第一個坎兒就是觀生死,他比最壞的預料靜,卻仍在短時間內心中一片蒼涼的空白。

  江可芙見此不說話,此前本就在寫字,低頭默默換了一張紙,提筆寫下了一個“奠”字。兩載光陰練字已小有成就,一筆一畫清秀娟麗中帶著李辭筆跡的影子。字成撂筆,起身開門,貼在了窗上。鍾氏仍是罪人,李辭仍是外封的“孽子”,不許進京奔喪,京中,也該本就無喪。隻能以這種方式,來寄托一點哀思。

  “我多寫幾張,府裏都貼上。然後叫秦嬸子他們把府裏鮮亮的顏色且換一換。旁的,我覺得就不宜聲張了,母後畢竟......”

  還是習慣稱“母後”,畢竟兩年內也少提及,一開口發覺錯了。抿抿唇趕緊低頭又拿起了筆,卻驀的被另一隻手握住。抬眸,李辭平靜的看著她。

  “我沒事兒,我來寫吧。你剛不是說要寫寄回江府的信麽,你二妹妹成婚了。去寫那個吧,總不能為一個人走了,其餘的喜都要耽擱......這消息早晚要來,做兒子的能為她做的也就這麽一點了,怎麽你要還替人包辦?”

  知道他看的開了,隻是死訊突然。江可芙沒有勉強,鬆手將筆讓他。從案角最底下抽出枯梅色彩箋:

  “行,這在理。那我陪著你,你寫奠,我寫囍,真是大喜大悲了,咱倆勻和勻和。免得一個同痛不欲生,一個樂極生悲。”

  托腮撐在案上,說句玩笑話。李辭牽了牽嘴角,麵上柔和幾分,就執筆垂眸,揮毫在紙上遊走。江可芙也不再言語,拿出昨日收到的信,又細細看了一遍。

  同樣是來自涿郡,帶來的卻是兩個極端。鍾氏死,江霽蓮成婚。因字裏行間的主角與她理論親近,實則疏遠的關係,其實心情的起伏多是突然。這是兩個初至金陵時,給她帶來最直接的不快的人,不能說憶起舊事絲毫不介懷,倒也並未寬容至此,隻是明明兩年,物是人非過眼雲煙的感慨竟那樣強烈。

  叫人唏噓。

  此前,金陵皇城。

  庭間琵琶樹鬱鬱蔥蔥,熏風陣陣帶來隔牆甜膩的香。門外哪宮新寵轎輦經過前呼後擁一隊人,愈襯得鳳棲宮內淒清。內殿盡是素白,曾經的主子被廢也不曾離開這裏。算是天子對少年相伴的發妻最大的寬容。宮中雖不發喪,屍首還是送還到鍾家葬入本家墓地,也允許了她的兒子在此緬懷悲痛。

  李盛一身縞素的坐在內殿,木樨和木靈點上了往日所剩的最後一點香,為他營造最後一次假象。殿內已搬空了,鍾氏的痕跡所剩無幾,過完今日這裏徹底清淨,也許不久,就要再住進一人將此前種種徹底填在地下。

  “殿下。”

  坐了很久,久到日頭偏西,木樨和木靈因鍾氏的關係被李隱所惡,沒有案例分去各宮,被遣回了鍾家,今日到掃最後一遍,也該走了。

  “殿下切要保重身體。娘娘泉下有知,也是欣慰的。”

  李盛看過去,麵上無喜無悲。

  二人伴鍾氏多年,看李盛長起來的,不覺想代主子說更多。

  “娘娘鑄下了錯,是為母為子女前程迷了眼心甘情願,殿下不必過分自責。幸而陛下慧眼,仍信任殿下。殿下好好的,來日為天下主建功立業,讓大啟國泰民安,海清河晏,既是我們的福祉,也是替娘娘還了那份。”

  “......木樨姑姑,木靈姑姑,你們也保重。出宮也好,父皇不必時時憶起母後的不好,你們也不必觸景生情。是好事,好事。”

  深深環顧一眼殿內,李盛起身走出鳳棲宮,沈妙書一身素色衣衫正站在庭中等他。夕陽已被宮牆截成半個,昏黃暖融融散落,將庭中枇杷樹染成黃色。莫名的,想起那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走吧。這裏,日後就沒有母後了。”

  沈妙書不語,默默挽上了他。她能感受到丈夫的悲傷,也能感受到他的平靜。這件事至此就過去了,此日之後他們要往前看,路還長得很。

  “不知無別那裏怎樣了。”

  “會沒事的。七弟都明白。”

  想起遠隔千裏的手足,不免又一層擔憂,沈妙書輕輕拍拍的他手小聲寬慰。二人邁過鳳棲宮大門的門檻。還是回頭,最後深深看一眼宮室正殿的門。他想起幼時到時辰去尚書房讀書時,戀戀不舍的離開此地,一回頭鍾氏就站在那裏目送他。眉眼溫和,笑盈盈的說“去罷”。

  莫名的,心口一陣抽痛,像是意識中的,又好似真切的痛楚,緊隨而來一陣眩暈,恍惚間心頭再次一梗,不覺躬身,一股溫熱腥甜自喉嚨湧出,一片血色飛濺在鳳棲宮前青石地磚上。

  眼前模糊重疊的影子中有沈妙書緊張的目光,倒在地上,李盛在聲聲急切呼喊中昏死過去。

  “文則!文則!”

  *

  一封帶著變天的消息的信從宮中悄悄遞出時,金陵已經不是過去的金陵很久了。元慶十六年六月,盛京的昱王夫婦收到太子妃密信,太子李盛身中劇毒,命不久矣。

  鍾氏一族的寄托沒了,大啟日後的福祉消亡,一切走向了未知。

  江可芙不知道這封滿含怨念的信是如何從宮中遞出的,甚至無法相信字裏行間深重的怨懟來自溫和恬靜的沈妙書。她控訴下毒之人的黑心,指責查案之人的無能,怨恨帝王的冷血。李盛的毒中得不明不白,沒有結果的案子最後不了了之。她說自己如何數著日子在絕望裏走,李盛卻還安慰她終於不用每日愧疚的看著李沐凝。

  鍾氏的死是必然,但到了李盛,李辭與江可芙都慌神了。

  這是一封秘密寄來的信,李隱顯然不想讓小兒子知曉這件事,雖不知為何,他卻第一次,也對金陵那位天子產生了一絲怨念。李辭不能離開盛京,但為見長兄一麵,他決定抗旨去金陵。

  自知此時此刻,明哲保身才是正途,金陵因此也早就變天了。但那是他的長兄。牙牙學語時陪著他走路,開蒙握筆時教他念字。他的肩上過早的承擔了為儲的一切,卻從未被爾虞我詐哪怕沾染一點灰塵。兒時記憶中宮裏的“現世安穩”,竟有一半是李盛在前麵,引著他們走過的。

  未能見鍾氏最後一麵是前麵惡因種下的果,但他的長兄,不該是這樣的。李辭覺得他就該做個不計後果的莽夫了,他要南下,去金陵,見李盛。問李隱,為何不繼續徹查。

  當晚,在盛京靜謐的夜色裏,昏黃的燈火下,一封慷慨陳詞又情真意切的信不聲不響的被寫下,帶著執筆人複雜的心緒放進了行囊。明早,這封信會送去驛站,送去金陵。而李辭,也要一起悄悄離開這座困了他兩年的城。

  他沒有告訴江可芙,忤逆聖意是捉摸不定的死局。在金陵時她因他被推上更高的風口浪尖承受了無數惡意,因朝局的牽扯陪他在盛京吹冷風麵對冷言冷語。江可芙從不示弱分毫,但前麵是一條死路,他不能讓她再跟了。於是一封寄給涿郡的信也在最後被悄悄和第一封放在了一起,明早投去驛站。

  如果還沒到金陵就死在路上,株連起來林家大概能護她。如果有幸到金陵最後治罪,他會盡力撇清江可芙的關係。

  輕輕吹滅了燈,黑暗中傳來一聲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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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快樂(*^▽^*)

  然後那啥,卡文胡寫了個無聊的元旦小劇場,不嫌耽誤你時間的可以去看看,指路專欄鴿子精那本。開錯文沒辦法改成自娛自樂小劇場的,所有文章後記和節日劇場大概都會扔在那裏吧。

  最後,祝大家歲歲常歡愉,萬事皆勝意。2021,一切順利!全都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