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617
  “我不寫了!昨兒三遍抄了一下午,今兒又五遍。整我呐。不寫了不寫了。”

  窗外麻雀抖抖身子因房裏突然一聲驚得飛開,帶下細枝上一層霜花,窗內少女坐在案前一撂筆,把紙硯推開,扭頭不服氣的看身邊人。

  “先生都沒讓我抄過這麽多,你說聽你的帶我練字,昨晚上抄得手酸我是明白了,李辭,合著你是報前天比劍那一腳吧。”

  案旁少年噙著笑,倒也不辯解。

  “先生沒讓抄過?看吧,我說什麽來著?為什麽寫不好?就是練少了,聽我的,沒錯。”

  “聽你個錘子。不練了,上學堂還能逃呢,我今兒告假,快年關了,我不寫了要等來年。”

  “臘月都沒到你休得著年關的假麽?趕緊的,兩遍啊。”

  案前人咬牙:

  “你還不如再染一場風寒別起來了...”

  時光走得快,轉眼十一月中旬,盛京日子閑,除盧宗見作幾回怪,外麵一點閑話,也再無它。且近來許試探夠了知曉他們隻想相安無聲並不幹涉盛京什麽,盧宗見也踏實下來。如此越發空閑,怕要將人呆廢,便此後半輩子都要在此地了,也不能自甘墮落,二人手裏就都找了些事做。

  李辭看兵書,風寒痊愈後就帶著江可芙練武,江可芙又心血來潮讓李辭教自己練字。適才那幕便成了宅中每日必演。旁人聽見江可芙喊都見怪不怪了。次次嚷不練,次次又“權衡利弊”後在案前一邊描帖一邊唉聲歎氣。李辭讓寫的一遍都沒少過。

  “遙襟甫暢...逸興...什麽啊,這麽長......”

  恒夭端著茶點進來江可芙就正在書案前邊寫邊抱怨。

  “小姐,歇歇吧。一天比一天抄得多,我瞧著都累。”

  那頭江可芙不抬眼的應和:

  “是吧是吧,越抄越多,李辭不做人不是一兩回了,早晚跟他打一架。”

  “舅夫人不是快來了麽,屆時告一狀。”

  “欸,你別說,我忽然有個主意,我想看李辭帶將恒哥練字兒...”

  ——離盛京已不遠的官道上有青年狠狠打了個噴嚏,在母親關切的詢問中納起悶來。

  幾日後,江可芙盼著的人到了。

  天氣識趣兒,是個晴天兒,各處散著冬日特有的慵懶溫暖的光。在門前和馬上的林將恒搭幾句,江可芙趕著扶朱氏從馬車下來,笑嘻嘻的極力打消婦人的擔憂。

  “收到信我就盼呢,合計怎麽也留您到臘八吧。除夕的紅包我就不想啦。”

  寒暄過,帶著朱氏往後院客房,回頭瞥一眼身後,林將恒不知說什麽,上手拍了拍李辭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她知道,那是他們此行的目的。目光與看過來的李辭相交,牽了牽嘴角,江可芙回首繼續和朱氏說話。

  “沒有,好的很。”

  晚間,客房。

  小窗窺著半輪月,人隻道明日也是晴。厚厚簾幕隔絕寒氣,護著室內暖黃的燈火,暖爐剛添了炭,間歇的迸出一點火星,引得人湊近守著看了一會兒才放心離去。就近的軟榻上,江可芙抱著湯婆子緊挨朱氏而坐。

  “這屋還是有點兒冷,今兒我陪舅母睡吧?多個人暖和。”

  “好端端的,這又出什麽怪事兒呢。我來看看人,頭一天就把兩口子給拆了?”

  “這不是想和舅母多呆一會兒麽。李辭日日都能見,又不和舅母你們一塊兒回涿郡去,再看還要煩呢......要不...”江可芙突然想起件荒唐卻好玩的事兒,笑道,“回程讓將恒哥帶他上路,到涿郡教哥他們練字去。”

  對她那些怪念頭也習以為常,朱氏搖頭莞爾。

  “你自己求人教,累又嫌起來了,今兒的書抄完了?”

  “不抄了,又不是學童。我要告年節的假。”

  扁了扁嘴顯不願想這檔事,江可芙抱緊湯婆子往榻上縱了縱。朱氏撫撫鬢角,再開口有些感慨。

  “...現今也好。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議論不得,卻終歸不平。得消息時你舅舅還發一通牢騷,原想到金陵你得個好前程,若知這是果,定不讓你走。但這一瞧,你興許是比在京時自在舒心。也有一點,你這性子隨你娘,什麽適應的都快。”

  聞此江可芙笑起來,一歪頭,像幼時靠在朱氏懷裏一樣,倚在舅母肩頭。

  “拿到信時我就想了,雖然隻字不提,但肯定是擔心要來看我。其實沒什麽,我一直沒心沒肺的,事已至此,難過不頂事。也興許沒波及到真正在乎的事情,才能做豁達吧。不過,真有那時候,我也勸自己隻喪氣一會兒。腳底下的路那麽長,不能因為樹枝子刮傷了就停下哭個沒完,或者不停卻因為刮傷就念叨著哭喪臉一路,那走到頭的時候這一道上跟白走也沒差了。也不是做樣子寬你們的心,舅母,我心裏你和我娘一樣,所以想呀為母應該了解孩子,我不是會讓自己不好的人。畢竟也是在涿郡城裏‘作威作福’過的,怎麽可能呢。我不知道我娘是什麽樣的女子,但提起她皆是讚譽,所以,希望我是真的像她。”

  朱氏不語,抬手輕輕撫過她的發頂,半晌,輕輕道:

  “好孩子。”

  *

  宅裏多了人,就是一下熱鬧許多。林將恒又是個不說話就難受的主兒,和誰都能聊半盞茶,和江可芙兩兄妹湊到一處,一起練了幾天字,與李辭就已經熟得很了。二人時不時還能一起翻翻兵書切磋切磋武藝。如此十來日,臘月已至。

  一起喝過了臘八粥,這年也不過一眨眼的事,江可芙確實不能再留親人,晚膳後在客房與朱氏說了好一會兒話,又幫著打點了行李。出門就看見林將恒站在廊子底下,似乎就在等她。

  “等我啊哥?怎麽?要走了咱倆說幾句贈別話?這回有銀子給嗎?”

  “銀子沒有,送你本臨摹帖子?”

  “這就不必了你自己留著吧。”

  趕緊擺手,江可芙作勢要走了,林將恒抬手,扔給她個擀麵杖似的東西,接過看一眼,竟是把短刀。

  “清霜不是丟了麽,從林府庫房翻出來的,也挺利,反正比一般的好用,這邊不比金陵,護好了自己。”

  □□看看刀刃,燈火下泛著冷光,林府庫房沒有不好的兵器,刷的收回,江可芙有些開心。

  “這個好。”

  “那當然,你二哥我選的東西...”

  沒等林將恒自誇完,江可芙又笑著添一句:

  “那我可得回禮,哥你等著我去書房收拾臨摹帖子給你帶上。來年策論字可得工工整整的。”

  說完抱著刀就跑。

  “欸!這不恩將仇報麽!”

  次日,朱氏與林將恒回涿郡,江可芙與李辭出城相送。

  抬眼萬裏無雲,一如來時的好天氣,分別就少了外界引導的多餘傷感。扒著馬車的窗框和朱氏說了幾句,林將恒就插話讓她好好練字,江可芙立馬回嘴以後每月會給他們寄字帖。

  “提起這個,二哥你有件東西落在書房了。”

  身側李辭突然接了話,從懷中掏出薄薄一線裝冊子。認出是昨夜李辭從書房拿回來翻來覆去看了許久的,當時隻以為是府裏的書,沒多想,此時看林將恒一拍額頭說“幸好”,轉頭解釋,才知曉那是林衛給他們選定要讀的兵書。

  “爹為我們考策論特意做過批注的,我就隨身帶著,練了幾天字仍在你們書房倒忘了。”

  林將恒搖頭,接過書順手塞進褡褳裏,江可芙要接話,身側李辭又突然出聲:

  “二哥。冒昧一句,林老先生的字你知道麽?”

  這話屬實莫名,極少接不上話的林將恒也一愣,江可芙怪異的看李辭一眼,思緒卻飄到昨日夜裏,她湊上去看他看什麽書,他也問了她一樣的問題。

  林老先生的字是什麽?

  她當時神情和林將恒一樣,半晌才反應過來“林老先生”是問她不曾謀麵的外祖父。這個人在記憶裏都模糊得可以,更遑論突然問起名字。常人也不會問這有些怪異又顯無禮的問題,不知李辭又在想什麽,她當時反問也隻搖了搖頭。

  幸而林家人不拘小節,林將恒並不在意這“冒昧”,略一思索,不確定道:

  “大概是‘廣善’二字。啊,說來慚愧,祖父離世早,父親又少提及,這也不是隨意聊天會談及之事,故我們這些小輩也不大確定。怎麽了?”

  李辭搖頭,解釋道:“年初在邯鄲有說書人講過《北風郡》,當時提林將軍父輩,台底下有人說將林老先生的字說錯了,看到這書不知怎的就想起來了,冒昧了。”

  定然不是這緣由,江可芙知曉,若真好奇昨夜就與自己說明白了。卻未拆穿,林將恒也沒多想,點點頭,不再多說,再叮囑幾句什麽,就這般道別了。

  回府路上。

  “李辭,我外祖父的字到底怎麽了?”

  “你想不出問題,自然是沒什麽。隻是有點奇怪,你當我多疑就是。”

  江可芙越發不解。李辭此時大概也覺不該藏著掖著透露一二不打緊,望著遠處輕快道:“真沒什麽,因為一句話突然就想起來了想問問。

  “嗯?”

  “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轉頭對她撂下一句,李辭不再說話,江可芙一怔,陷入沉思。

  沒記錯這句《孫子兵法》裏有,但昨夜李辭看的書並不是孫子兵法。他當時一直對著書中某一頁,如果有聯係,那這句,應是那頁上林衛寫的一句批注。

  可是,一句兵法中摘出的話,和她外祖父的字有什麽關係......若林將恒所言的字不錯,總不能是因為與那句話一樣的“善”字吧。

  “當真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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