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4019
  清晨簾幕卷輕霜,嗬手試梅妝。盛京安頓下幾日天氣愈發近寒,由著柳鶯給自己係上一條眉勒,恒夭端著炭火進來道大清早就陰著莫不是要下雪了。

  “那燕人也差不多又要幹活了。天冷就三天兩頭開始,比金陵巡夜的禁軍跑鍾秀路還勤快。”

  妝匣裏隨意揀朵珠花插在髻上,江可芙搓搓手喊竹溪替自己灌個湯婆子,又努努嘴示意恒夭多送個炭盆去隔間暖閣。

  這天確比涿郡冷,且在金陵近兩年她也有些嬌氣起來。李辭更是,年初雖在邯鄲吹過刀子做的風,但許因心情影響,前幾日還是讓風寒鑽了空子,來勢洶洶的還不輕,需得仔細照看。

  “藥好了麽?讓他們一起把飯端進來吧。”

  回頭望了望,能聽見李辭跟恒夭說話,說他沒那麽弱,不冷。讓把炭盆移到外麵去給江可芙。

  “李辭你別嘰嘰歪歪了。趕緊好!半夜咳個沒完,沒冷死也先被你吵死了。”

  湯婆子來了手心暖融融的,滿足的喟歎一聲,江可芙接過話茬兒,聽那邊似是無奈一笑,也沒還嘴。抱緊了暖源站起來,“不饒人”又加一句。

  “逞能的人病更重。我這種真正身強體健的人怕冷也是不會染風寒的。老老實實裹著毯子喝你的藥去罷。我要出去玩兒了。”

  盛京沒什麽新鮮,有的涿郡也有,沒有的涿郡還有,但一直關在宅子裏也是不成的,日後常住,人與景都需熟悉才是。

  “你等等我一道。”

  李辭聞此要披了袍子出來,才一動不知怎的就好一頓咳,江可芙笑了聲嬌氣,心裏卻謹慎。他病來得急,更有那事心頭鬱結的成分,這幾日該好生將養,又不是他倒了許多事就不成,她做也一樣。當即隻道藥都沒喝一道去哪兒,不待李辭答,就披上襖自己出門了。

  金陵的冬是冷裏帶濕氣侵骨,北境相反,幹燥的地凍天寒,風能吹得人手腳裂口。說不清哪個更不舒坦。江可芙不喜冬日,偏又愛雪,勉強算盛京小勝,雪比金陵那下得摳摳搜搜的痛快多了。

  “這他媽了個巴子的鬼天凍死,還替他們搭狗窩。媽的,那一對兒王八羔子指定還在被窩裏躺得舒坦。王府?呸!老子這是給他娘的一群王八蛋造的墳!”

  入城時盧宗見提過府邸需得來年入夏才好,天冷再加歲末,且眾人不太願意,他得時時去監工。江可芙知曉這話是真,李辭還提了不急,今日想起來去看看。走過兩條街,才瞧見那圍起來的地,一群人懶散的散在各處,抱怨的咒罵聲就被風“殷切”的送來。江可芙皺起眉。

  “那王八羔子這幾日好像倒了。姓盧的說風寒。媽的,南獠子就是病病歪歪,老天要開眼收了去算完,我們還在這兒搭他娘。”

  “那他大老婆小老婆年紀輕輕的不是要守寡了。哈哈哈進城時車上那小娘們兒長得還挺標致的。可惜了。”

  “媽的。錢老四你狗眼也就看得見這。”

  “欸。姓錢的!你別隻說,有賊心沒賊膽,你禍害的他媽還少?到時候半夜摸進去,嗐,男人都死了,那小娘們沒準就從了呢哈哈哈哈哈哈。”

  這些人自不缺粗鄙下流,提個齷齪念頭,立馬有人附和,跟著一幫人哈哈哈大笑,似臆想討到便宜他們就不再身處天寒地凍砌牆,言語越發不堪入耳。

  “其實那小子長得也他媽像個娘們兒,又病病歪歪,他娘的,你們誰去過那館子,像不像小倌...艸!誰他媽打老子!?”

  身後是怒氣衝衝:

  “你這賊孫子的祖宗!滾過來給你祖奶奶磕頭!”

  已壓抑情緒四五分,但聞此不堪入耳江可芙還是忍不住不出手,路邊抓起塊兒磚頭朝著接話的後腦勺就飛去,隻武力未複,偏了準頭砸上肩。

  “你姥姥的!老子是你祖宗!

  被砸的是最先提江可芙的錢四,罵罵咧咧回頭站起,一群人也轉過看戲。就見一穿淺藕荷色短襖搭織金裙的少女又掂起半塊兒磚頭,橫眉叉腰,眸中怒火燒得熊熊。本是嬌俏纖弱的,對上一群大漢卻絲毫不怵,氣勢甚至有一瞬壓得他們心虛。

  “你這孫子,怎麽急了就分不清輩分?奶奶替你爹教教你狗嘴裏怎麽說出人話來,一天天亂吠怕狗販子把你拖了去!”

  “媽的!原來是你這小娘們兒!”

  這片刻認出,原是正編排的人,一時有些惱羞成怒,江可芙也不含糊,立馬又招呼一磚頭。

  “狗東西!惡心誰呢!你們不滿到大門摔了東西走我們都無話!全當我們來得突然害城裏不清閑。背地裏狂吠,那我話還撂這兒!若都是你們這樣的王八還就要欺壓了!我們就是高你們一等,畢竟人與王八哪是能放一塊兒的!”

  這是所有人都罵上了,場麵一時劍拔弩張起來,罵人的罵人抄家夥的抄家夥,都是盛京城些地痞無賴刺兒頭,聽不得個姑娘罵人也不怵沒露麵的李辭,漸漸圍上來嚷嚷著教訓她再燒了他們宅子。

  這時候最好是跑不然是要吃虧,但江可芙氣不過也不顧及還沒好全,一擼袖子大有不打一架不算完的架勢,又飛去一塊兒磚頭,縱身而起一腳踢向為首的錢四,兩邊就這樣打起來了。

  鐵鍁相撞發出刺耳錚聲,在半空掄去帶起的風令人心驚,夾雜磚頭撞上肉身的悶響還有粗碎咒罵,在天寒地凍裏持續許久未走多遠就被風聲吹散。

  這群人生得都高壯,圍過來江可芙不占優勢,勝在她靈活這幫人也沒功夫底子全仗身量上的蠻勁,竟也在人群裏閃躲沒受什麽傷。但時間長下去,殘餘的藥力就顯出,漸漸體力不支。

  手裏掂兩塊磚頭,砸出去又搶了一人鐵鍁,左抵右擋三四個都被拍得輕傷,但這群人越挫越勇因怒氣下手更狠。一個躲閃不及被抓住小腿,都還未有意識慌亂,一陣掌風襲來左頰劇痛眼前一黑,就被狠狠扯過摜在地上。

  “呸!臭娘們兒!還躲麽!”

  粗糲冷硬的地麵傷了手肘手腕,狠狠砸下的撞擊讓腰也不對勁。撐起來半跪地上,江可芙撫臉,火辣辣的直帶上頜角脖頸,唇角發麻還有些濕漉,指節擦去,是血。

  “呸!”啐了一口,江可芙撐了一下沒能起來,也不懼怕,帶著冷冷的輕蔑,“這麽多人打我一個現在才成,我說什麽?就是王八,沒能耐隻能嚼舌頭的廢物。”

  “媽的!老子弄死你!”

  她若顯現一絲恐懼對麵許能感覺被取悅,偏就這樣輕蔑的,便覺受了奇恥大辱讓人勃然大怒。抄起鐵鍁,錢四掄圓了劈過去,帶起的風聲中江可芙也勉強撿起身側鐵鍁橫過去迎——

  “當——”

  不是鐵器撞上木杆也不是人身,江可芙已預判了興許架不住的結果,卻在將將碰撞千鈞一發之際,眾人眼前皆閃過一道銀光,一柄長劍破空而來截住鐵鍁,淩冽鋒芒橫在江可芙身前,同它的主人一樣散發寒意。劍鋒一撥那鐵器偏過因心慌脫手,銀寒一恍逼近直指錢四心口。

  執劍人聲音森然:

  “你要弄死誰?”

  竟是李辭。

  這是適才被議論的人齊了。本就隻是耍嘴皮子的無賴,沒幾個真正能頂事的,凶惡不過欺軟怕硬,李辭適才長劍截鐵鍁那一下已看出身手,與以為的病懨懨相去甚遠,便都生出怯意,尤其被劍指著的錢四。

  “你...你他媽......先放下!放下!”

  李辭不答,劍鋒向前遞去一寸,慌得錢四後退。

  “老,老子告訴你...你小子!這裏是盛京!強,強龍還不壓地頭蛇!你一個被打發到這兒失了勢的別想著胡作非為!你,你...你敢動老子,盛京你也不用呆了!”

  已是聲厲內荏,江可芙聞此嗤笑一聲,扶著腰掙紮起來。李辭回首望她,似在打量她如何,最後目光在少女紅腫起一片的左頰停留許久。察覺到其間冷意,江可芙也不含糊,抬手一指錢四:

  “他的狗爪子!李辭。揍他!”

  錢四一哆嗦更覺不妙,就聽麵前少年一聲冷哼,不及預判下一動作,眼前一晃腕上一涼。“嗤”,利刃劃過布帛,緊接著一陣錐心劇痛自腕處燎原般蔓向全身燒灼心緒。眾人隻聞錢四一聲慘叫,麵上扭曲痛苦,右手死死按著左腕,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開始哀嚎。痛苦來源的左腕,從右手指縫間滲出鮮紅滴答在地麵。

  睨了地上人一眼,李辭依舊不語,抬眸環顧,目光與帶血的劍鋒一時令眾人瑟縮竟想立時就逃離此地。

  僵持片刻,李辭回首。

  “還有麽?”

  “欸?”

  江可芙一愣。

  見她懵怔,李辭也不等,轉回上前一步,一眾人大驚,莫不是要一一砍了他們。猶豫奔逃還是一群人與他打,就聽一陣急切腳步遠遠傳來,夾雜一熟悉聲音喊王爺,回首看去,盧宗見帶著人慌張奔來。

  李辭停下,後撤了幾步與江可芙平齊。盧宗見氣喘籲籲的跑到跟前,一瞥嚎叫的錢四,再打量帶血劍刃與江可芙的臉,麵上誠惶誠恐。

  “這...有人給下官報信說這幫王八頭子又不消停了,這...王妃......下官有罪!”

  “媽的他們欺壓人還不能罵了不成...”

  有人嘀咕一聲,到底父母官來了有些底氣了,盧宗見一愣,隨即橫過去一眼大聲嗬斥:

  “你個王八羔子!跪下!都跪下!王爺是天潢貴胄,你們一幫龜孫子聚一塊兒能做什麽破事兒!媽的!王妃的臉!你們哪個孫子作的死!都想掉腦袋是不是!”

  氣憤不似裝得,偏生覺不出半點真,江可芙撫上臉冷眼看著一群人不情不願跪成一片,才想出言刺幾句,身側先一步,冷靜森然。

  “盧大人。”

  盧宗見趕緊回頭,麵上殷切巴結得等李辭說話。

  “這些都是你找來建宅的?”

  “下官失職。”

  李辭並不順著這話,反有些不合常理。

  “你沒錯。我若是你,也不會喜歡自己在盛京。”

  盧宗見一怔,繼而因無法接話有些訕訕。

  “我能接受,對朝廷不滿的遷怒,你因我來此地不痛快。‘貶謫’於此,我隻想相安無事,惡意能忍,但,遷怒就是遷怒。”

  盧宗見低頭,李辭轉頭看了江可芙一眼。

  “既然盧大人還說我是天潢貴胄願稱句下官,我就拿這雞毛做令箭了。王妃被傷了臉,罪魁已被斷了手筋,另隻手拜托盧大人。餘下這些幫凶,”李辭環顧,“我聽聞侯城在修城牆,這些兄弟既有力氣打人,不如去那裏做做苦力吧。”

  語畢一攬江可芙,就要與盧宗見擦身而過,隻一步,卻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停住。

  “對了盧大人,真不喜我們,不必如此煽動挑撥眾人,明麵對我來就是。宅子也不必建了,盧大人愛民如子必不願這勞民傷財之事,那別院,我們買下常住了。”

  盧宗見一僵,隨即趕緊抬眸欲打量李辭神色,卻隻瞧見一側影,麵無表情與自己擦肩,耳畔一聲“刷”長劍入鞘,似在警醒他。

  原來不是個失勢就能讓他們拿捏的。

  盧宗見低頭,似在沉思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