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238
  清茶一盞消磨半日,一過風就能聽到廊下的鈴響。沈妙書講了近些日子宮中境況,說到李沐凝,唉聲歎氣占了大半。

  幾封書信就斷定劉貴妃的喪心病狂原是草率,但那次日調查月婕妤宮宴下毒的案子卻適時的呈上結果,甚至禁軍案都有轉移某些事的嫌疑。齊王做過什麽自是自己清楚啞口無言,劉貴妃除了喊冤也無從自證清白。且眾人都開始尋以往的蛛絲馬跡,直說難怪八公主與貴妃看著並不親,還不及兄嫂。

  這些就已夠苦,偏生還有沈縱的早逝。

  “我以往從未將二人聯係,京橫第一次進宮還是我入東宮那一年,文則那時喜歡他比沈映多些,有時候會帶他來宮裏的萬卷樓看書。樓裏那麽大,發生什麽我們原是不能立即知曉的,許是在那裏與公主遇見。”

  哀戚裏還帶著一絲不屬於這段話的溫柔。許是想起了自己幼年時與李盛在萬卷樓讀書的時光。沈呈序曾在宮裏教授過幾位年長的皇子,少年時又是聖上與其幾位兄長的伴讀,是以進出宮無太多限製,甚至李隱願意他帶長女來宮中一起讀書。沈妙書也算半個宮中長大的孩子,對這裏其實有著比其他人更深切複雜的情感。

  默默不語,江可芙不知能評價什麽,隻是心頭忽然晃過更久遠的回憶。就在玉澤宮,宮宴中毒那日,她不經意看到的銅鈴,當時一瞥下麵墜著繡字的綢帶,還沒看清,就有婢女急急的收去了。繡著什麽?木李,瓊瑤?

  原來那時她就曾與這端倪擦身而過。但是,那個婢女應該知曉吧?如果李沐凝真被劉貴妃如此狠心對待,身邊該布滿眼線,她也該小心掩藏,那麽那個知曉的宮女呢?是唯一的心腹麽?那現在人又去哪兒了呢?

  莫名的就在心裏開始尋根究底,其實現今事件暴露,當初知曉的人已無關緊要,但這些事串起來,前因後果中總透著不明不白的古怪,甚至今早所見那個宮女的死。沈妙書的鬱鬱不安,定然是也有這樣的感覺。

  *

  是夜。

  萬卷樓小閣樓終於熄了燈火,程懷恩舉著提燈小心引著李盛照著木階。門前看守的宮人恭謹行禮恭送,主仆二人走上了禦花園碎石小徑。

  風動樹影,一地斑駁,昂首是深沉夜幕,點點星光散著明滅依稀。捏了捏眉心,李盛喊程懷恩慢些,總歸是時辰晚了沈妙書早歇下不會等他,便不急了。

  樹叢深處有夜貓輕叫,李盛起了玩心般撿起顆石子丟過去,一陣窸窣乍起,貓兒逃竄開去。

  程懷恩偷偷覷一眼,知曉李盛為最近好轉的局勢輕快,不覺帶了笑。

  “主子當心,這貓急了還撓人的。前兒晨充容就被撲出來傷了腿。”

  “妙書知曉麽?她喜歡喂貓。”

  “東宮附近那隻自是溫順識趣兒的,禦花園這幾隻野得很,改日是該叫小太監們收拾收拾抓出去......欸!什麽人!站住!”

  笑著搭話,主子鬆心他也樂嗬。主仆正走過歲寒軒亭欄外一大叢湘妃竹,深處忽然一聲輕微摩擦,餘光掃去一黑影一晃,察覺被發現一縮就往遠處奔去。

  喊一聲自然無用,程懷恩轉手想放下燈留給李盛自己去追,身後人卻已經先他一步自己跑出去追人。隻叫他心間一顫暗喊句祖宗也不必這麽親力親為,舉著燈趕緊追上。

  黑影身形纖細,應是個女子,腳程自比不得身後二人,被發現後心驚慌不擇路,不多時就被主仆二人堵在歲寒軒連廊裏,被程懷恩一扭按在地上,悶哼一聲,跟著身上掉下樣事物在地上。慌張要去藏,李盛一腳踢開。

  月色散下的斑駁樹影間,跪地的是個身著三等宮女服的少女,不遠的地方,靜靜躺著個巴掌大的紙包,似太醫院用來包藥的紙。李盛示意程懷恩撿起來。

  “哪宮的?”

  小宮女垂眸不答。

  “不要緊。你扣在這兒我去各宮對人數,各司管事也來認一認,這麽晚了大張旗鼓下來一遍,我就想私下放了人,你也活不成了。”

  李盛語氣平和,甚至聽不出恐嚇的意思隻是無奈,小宮女靜默,片刻,細聲道:

  “玉澤宮。”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心中又起波瀾。程懷恩已經打開紙包查看。

  “殿下。是藥渣。”

  “公主的藥。”

  小宮女頭垂得更低,不回答李盛的篤定。李盛也不急,心中在“玉澤宮”二字出口早已有猜測。

  “你帶著這個去太醫院。”

  程懷恩應聲,轉身要去,小宮女忽然嗚咽一聲整個人一下伏在地上。

  “殿下且慢!”

  “你直接招認?”

  “殿下三思!此事不能深究!”

  李盛一愣,繼而帶了幾分薄怒。

  “禁宮深夜鬼鬼祟祟,與公主重病有嫌,我不能深究?!那就慎刑司走一遭罷!”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不敬。奉命行事,此事若出於殿下絕無好處。奴婢承認,這個藥渣,不用去太醫院,公主的藥現今仍有問題,奴婢辦事不利暴露給殿下,被察覺後主子定然收手。真的,殿下不要深究,今夜一過公主必然就安全了。之後也再無此等事!但您絕對不能查!”

  “真荒唐。本王救手足,揪出幕後主使百害無一利。尋到蛛絲馬跡卻視而不見才是失職。才會後悔。程懷恩,去,太醫院把負責玉澤宮湯藥的太醫帶去慎刑司。今夜不歇了。”

  李盛自不可能坐視不理,性子使然加之十幾年對著明君路子的教授,這位儲君心有城府卻不屑思量那些彎彎繞繞的手段,坦蕩磊落該說是大啟日後的福祉。此時此刻,便揭露下去真與他有害,心中那杆秤也不可能由自己裝聾作啞,給兄弟姐妹的生命安危留下隱患。

  抬手示意程懷恩帶上人這便走,那小宮婢眼見勸說無果,竟一咬牙猛地一竄,朝廊柱撞去。

  “奴婢不能叫主子為難!您也不能!”

  “攔住她!”

  這舉動措手不及,少女看去纖弱年幼誰成想決心非常,李盛橫過手臂一撈慢了,程懷恩離欄杆近,情急之下揮燈一砸,想消減幾分衝去力道,卻還是“咚”一聲,這婢女額頭靠在柱前緩緩委在地上。

  關鍵人證絕不能死,看人額頭上汩汩流著血卻未必就活不成,二人立即帶人往太醫院。

  *

  次日。

  各宮都得了訊息。昨夜太子經過歲寒軒捉住一玉澤宮鬼鬼祟祟埋藥渣的小宮女。經驗後八公主所飲湯藥竟仍有問題。此前劉貴妃禁足她曾指派照料李沐凝的宮女禦醫已換過一番。此事一出,眾人才漸漸想起李沐凝病情加重後劉貴妃與齊王原是附和要徹查的,隻是當時與沈縱的書信暴露,驚異於劉貴妃的心狠下意識將這次下毒也歸於他們身上,而今再看,竟不全然了。

  玉澤宮自是再被裏外嚴密搜查一遍,負責照料的沈妙書因為疏忽被訓話扣了兩月的俸祿,隻是什麽都未查出。昨夜的宮婢也在清早失血過多咽了氣。照看李沐凝的太醫再三發毒誓要埋的藥渣絕非自己藥方所寫之藥,卻仍被革職趕出了宮。確實該與他無關,但牽扯進來還留了條命走出這四方的宮牆,他日後該慶幸自己的運氣。

  本以為告一段落的事再起波瀾,風甚至更大,原先在幾人心頭難排解的不安竟是應驗。東宮與鳳棲宮又不得歇,甚至李紀與李辭也被喚進宮來幫襯一二。沈妙書缺個人說話排解,江可芙便也隨李辭時時來看。

  墨林軒內。

  素銀的項圈嵌著輕巧的小銀鎖,垂著一排小鈴,輕輕撥弄幾下,少女笑著躲開來抓她手指的小胖手。

  今日李沐凝情形有所好轉,沈妙書不用一直守著,這幾日江可芙來了就陪她枯坐半日也有些過意不去,想起她上次來送的長命鎖,還沒正式見過小皇子,二人就來了。

  月婕妤的“冤枉”而今都已心知肚明,祝家事後舉動雖該死,但細想還是有點可悲在裏麵。索性罪責沒有報應給無辜的孩子,雖早產無母,父親也態度不明,還是頑強的在宮中有了一席之地,有了自己的名字,李琢。

  “他就喜歡女眷。殿下來了要抱他他也不理。”

  李琢不認生,甚至還很喜歡沒見過的江可芙,張著手要她抱,大概喜歡她身上衣物清淡的熏香,乖乖窩在懷中十分老實。沈妙書捏了捏他的臉,對江可芙笑著,言語溫和。

  “大概因為沒見過母親吧。”

  輕輕悠了懷中孩子一下,他也不怕咯咯得笑。江可芙無心回了一句,瞥見沈妙書微微僵了一下的神色,才意識自己說了句不太合宜的話。

  趕緊轉頭想圓場,沈妙書已然開口。

  “原是我的錯。”

  “皇嫂...”

  江可芙以為她感傷。

  “也無什麽。為那巫蠱人我也不可能不恨祝溪初。當日言語刺激本就有惡意。甚至她早產,我還覺痛快。改日他若知曉前因後果要記恨,就記恨吧。他無母親是我等之過,但他母親的死,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