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387
  沈妙書這話說得隱隱有冷意,一瞬江可芙有去年宮宴那日她送她出宮時最後一句的錯覺。之後的相處因她的溫和本已漸漸淡忘,卻忽略了這麽些年在宮中麵前女子不會僅有麵上的柔弱。

  撇過頭就隻做不在意吧,總歸,也與她不相幹。

  八月將過,秋深天氣愈顯涼,不多時天陰下來下起細雨,風嗖嗖的帶著往廊下飄。搭了件披風沈妙書該回去了,又叮囑天涼了乳娘們照料好李琢。

  午後還有事,江霽蓮要定親了,江府清早來傳過話要她來看看,恒夭撐開傘二人與沈妙書道了別,走上宮道。

  “當真入秋了。淒風苦雨的。”

  恒夭身量小,將傘舉高些才能偏去江可芙一側讓人走得也舒服些,手背被斜來的雨絲打濕兩點,不由感慨。

  江可芙順手接過她的傘,一攬她肩膀二人近些,笑道“這不就行了”。

  “怎麽你還傷感了?”

  “小姐不覺應景麽?應玉澤宮的景。小皇子也苦,到底瞧得見點光,人小不知愁,八公主像全憑一點念想吊著,睜眼隻覺人間萬般皆是苦。”

  “噓!”江可芙豎起指頭,“宮牆裏,你這膽子我不在可真是長了。”

  恒夭縮了縮,江可芙看向遠處,微微歎了口氣。

  “唉...不知他人苦處隻勸看開原是最不講理的,但隻想,若要她後半輩子的大好光陰全陪給那樣狠心的母兄給的陰影,未免太虧了。就為這個,她把自己泡在黃連湯裏,我們周圍的人也得給她往裏麵倒砂糖,讓她嚐一絲甜。心狠的親人不該是放棄一切的由頭,逝去的戀人恐怕也不盼她早早下來雙雙入黃泉。好容易世上走一遭,若隻因旁人的錯處折磨自己心力交瘁最後闔眼恨聲“人間萬般苦”,這一世憋屈,人間也還委屈呢。這話莫提了,八公主要活得好好的,昭華長公主那般的境況,才該是她朝著走的樣子。”

  遠處是煙雨濛濛,耳畔一字一句清晰。恒夭怔了怔,有些懵。警示的好像是她,卻好像就是小姐自己的處世為人。咬咬唇點點頭,就聽少女輕笑。

  “畢竟。人間還是值得比不值得多些的。”

  深秋的雨淅淅瀝瀝一陣一陣,才出宮就停了。天邊霞光一片暈開甚至有放晴的趨勢,主仆二人是步行出府,此時收了傘走在鍾暉路上,鞋底踩過淺淺的水窪。感慨著時候也是快江霽蓮都要定親事了,身側巷子裏突然衝出個影子。

  一件灰撲撲鬥篷蒙頭看不清男女,驚慌失措身後似有人追,猛然見人還一顫收不住腳,一側肩膀狠狠擦過江可芙手臂,自己一個趔趄撲在地上。

  “看路啊你這人!”

  恒夭趕緊扶了一把江可芙,急急得嚷了一句。當初叫人失去內力的藥李辭已尋到解的法子,江可芙武力在一點點恢複,但藥效慢那藥服用的時間又長現今仍是個隻是比一般女子體力好些的普通人,是以恒夭近些天總擔心主子又磕了碰了。

  那人不答,隻趴在地上悶哼一聲,似是個姑娘家。顯是摔得不輕,抬手間江可芙瞥見了掌心右下滲血的擦傷。抿了抿唇還是不追究想上前拉她一把,身後小巷裏忽有人聲與腳步漸近,地上的人一咕嚕爬起來深深瞥了江可芙一眼,就跌跌撞撞卻極是拚命的,往遠處跑去。

  “欸你站住!什麽人啊!”

  恒夭一頓足,喊了一嗓子,奈何人跑得實在快。且一回首就見適才巷子裏奔出兩個人,虎背熊腰的漢子,看去甚是凶煞。一打眼看見路口站著兩個妙齡女子顯然也是一愣,繼而一望遠處,就朝那人跑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那怎麽像西菜市口賣肉的...呀!別是那不長眼的偷了錢!小姐快看看身上少什麽沒有。”

  初時那人倒地不言還暗道莫不是想訛人,見人追著立馬想到是賊。恒夭趕緊繞著江可芙轉一圈查看身上金銀配飾,末了道聲“這叫什麽事”。忽略了江可芙以往定會打趣她。

  就在適才那倒地女子掙紮起身間,能遮住手的寬大外衣隨身形而動,她瞥見那女子擦傷的那側手露出的雪白手腕上,一道深深的紅痕,雖隻慌亂動作間一眼,卻與記憶中某個景象意外的重合,甚至最後那個無聲的眼神,似也在告訴她什麽......

  心中一凜,江可芙一抬手打斷恒夭言語。

  “不對勁。你別動,我追過去看看。”

  “欸!小姐!”

  *

  一炷香後,昱王府。

  耽擱那一會兒,腳程自然是追不上了,隻得匆匆回王府將小廝們派出去。江可芙心中不尋常的惴惴不安,僅憑一道肖似的傷口去做那番大膽猜測本就草木皆兵的荒唐,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從回京後處處透出的莫名古怪,又讓人無法忽視心頭警惕。

  李辭而今還與李盛在禁宮東殿緝事廠查看內宮禁軍名冊,這點慌亂自是無處與人說,用過午膳,就要去往江府去了。

  三日前才來過,當時王氏就拉著她的手說過幾日要替江霽蓮看人家煩請她也來看看,不想來得還早了,江府門前候著輛馬車,府裏有旁的客?還是親都定下了這是那戶人家來一道飲盞茶?

  門房瞧見她就笑,說夫人的遠房表親今日忽然來訪,想起莫不是此前在清音寺聊了大半天的,江可芙道不用通傳了自己直接進去。才至二門,偏就見王氏與江霽蓮引著幾人往外走來,與她打個照麵。

  “二娘。”

  江可芙含笑喚了一聲。

  王氏一瞬恍然繼而一拍額頭。笑道:

  “王妃來了。人上了年紀就是記性不好,聊忘了聊忘了。”說著轉頭看向身側,“這是紀夫人,妾身遠房表親,這是紀家大公子,之青。”

  那婦人已福身行禮,身側青年則在江可芙出現在院中還未靠近時就神色微僵。餘光瞥過,江可芙心中訝異,麵上不顯,做端莊的朝二人點點頭。

  “紀夫人。紀公子。這可是要回去了麽?我來了就趕巧要走,不如再坐坐。”

  說著客套,婦人自是要找個無法再挽留的推脫理由。自行過禮站定就偷瞄打量的有些肆無忌憚,江可芙回望去對上目光婦人又顯出尷尬,不知為什麽,但大抵不算喜歡她。不再挽留,微微頷首擦身自行往廳堂而去,走出些才回首望一眼,偏生正與偷偷回眸的紀之青對上,目光相接,江可芙直直的不避不閃,青年卻似做了錯事被抓,慌亂得回了頭。

  “欸。小姐。那不就是那日...清音寺後山......”

  “嗯。早點該猜著,忘了往那地方想。去年要測八字,差點成了親家的不就是二娘表親又姓紀麽?也怪了,認識的人,多少沾親帶故都有點關係。”

  “是呢。不然怎麽是金陵,這點大的地方人比涿郡三倍還多,自然繞來繞去都在一個圈裏。”

  *

  江府廳堂。

  江司安還在兵部處理要事,府上隻王氏與江霽蓮二人,原是看定了幾戶人家叫江可芙來看看,都是官宦子弟,也好再借著李辭的關係更自仔細打聽為人與府上境況。

  撂下紙頁,婢女適時呈上茶,啜一口,江可芙聽著王氏對適才遠房表親的絮叨。

  “妾身就騰出空閑來,原也不是接待他們的,隻當誰都與他們家裏一般每個規矩也不知提前招呼。到底當家在朝為官的,他們祖上有過蔭封而今也是草民,衝撞了什麽人可怎麽是好。”

  “我還以為與二娘親近的親戚,來幫定親事的,怎麽,不是為這?”

  “那才是日頭西邊出了。若妾身都不好開這口,也就她說得出,趕這節骨眼江家要聘姑娘,他們來尋晦氣。我那表姐不成器的小兒子,夜裏醉酒在牆根底下砍死了人,昨兒一早被發現和死人在金陵外城牆底下。醒來還要喊冤,不是自己殺的。刀都攥在他手裏說不是,便是栽贓,也隻能說倒黴催的夜裏不歸家醉了在外麵轉悠,可不就活該了。”

  說著自己撥開個栗子遞給江霽蓮。

  似不太歡喜母親有些過分的刻薄,雖自己脾性相隨也有這尖酸時候,但自及笄後也是長大了,收斂許多。江霽蓮微微蹙眉轉手將栗肉放在桌上,抿了抿唇還是沒開口。

  江可芙瞥了她舉動一眼。

  “所以是來找門路了?”

  “誰說不是。紀家當家而今重病是自顧不暇了,而今全是老大頂著,家底不厚了遷來京城也無什麽親友,想起妾身來想找江府疏通關係。可這別說老爺就是不嗬斥妾身就用兵部哪兒管刑部的事的話來搪塞,這節骨眼可也不敢冒險。說了為難,妾身這表姐可是不肯她兒子受苦,還打主意打到王府了,旁敲側擊說王爺在刑部做事。虧她敢想!”

  “這也是走投無路了。”

  “還不都是自找的。”

  王氏似忍了多時此時不吐不快,憤憤得說著,直到江霽蓮輕輕扯她衣袖。自覺有些失態了趕緊便斂了神色,江可芙回憶王氏所講的細枝末節,這人,興許真是冤枉的。

  “也不打緊。若真冤枉審案的心中有數。回去我且問問殿下知不知曉此事,雖小刑部該不插手,但涉及命案嚴謹些總沒錯,全當賣了人情也好,我會跟殿下提的。”

  “嗐,王妃心熱。但其實死了也幹淨。聽說死的也是個醉鬼,無事就在慈恩街一帶買醉。醉了就胡言亂語的鬧事,這事出來許多人還喊死的好呢。”

  “......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