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558
  本就萬事俱備,李沐凝的事也算一場東風,雖在聖上心中,兩邊都不令他滿意,但到底是太子險勝齊王。刺客的事雖仍無頭緒,但李哲失了聖心,牽扯出刑部結黨營私,基本是洗清江可芙罪責。盡管外麵的風聲都不友好,卻阻止不了江可芙在刑部大牢關了將近十日,終於能堂堂正正走出來了。

  八月二十一,早朝後。

  常遷因侵地案革職在家,李辭也終於求來一道旨,不是年節的日子卻穿得喜氣嶄新,下了朝未回府就直接風風火火的到刑部接人。自中秋後就忙著不曾再見過,雖打點過獄中,擔心卻仍難免,誰料才至大牢道口,就聽見裏麵熱鬧得很。

  刑部接連走了三個管事的,這些日鬆散得緊,頂常遷缺的又是個慣會和稀泥的主兒沒啥主見,江可芙聽到點風聲知道不日就該結案了,這幾日過得極其滋潤,扣著腳鏈子正坐在監牢外麵跟晏行樂和兩個獄卒,推牌九...

  “奇了,什麽運氣...”

  “承讓承讓。這錢小的二人單算,哪兒敢收王妃跟小晏公子的。”

  “這有什麽。還承蒙兩位這幾日關照。全當是請二位的酒錢,我們也快出去了,這點兒錢還是出得起。且就是算錢才好玩,四個做在一塊兒,哪有一個收兩個輸贏都不動的道理。”

  腕上鎖鏈已開,還舉著不知誰給買來的半條鴨腿,江可芙穿得灰撲撲的長發像男子似的束起來。這幾日不曾認真梳洗過大概也不在意,燈火與天光交錯間,竟似個街頭的小潑皮。餘光先瞥見背光立在不遠的李辭轉過來咧嘴一笑,嘴角梨渦顯現才衝淡那感覺七八分。

  “欸,來啦。比我想得早一點。快快快,幫我把錢付了。”

  跟招呼一起蹲大牢的兄弟似的。

  李辭哭笑不得。

  身後東流已掏了錢袋子如數給那獄卒。值崗被刑部做事的昱王抓個正著,二人好不尷尬惶恐,慌得跪地不知是先謝罪還是先謝恩,江可芙笑道不打緊,就舉著鴨腿跑過去,喊了聲“諸位告辭了”。

  呆得自如和能不能繼續呆自然兩說,她可是早盼著走了。

  拖著條鏈子跑得急,到跟前一個趔趄,李辭恐她撲在地上要接一把,沒預想的人撲在懷裏,反倒是出手抵他一下借力穩了,嶄新的袍子上留下個油膩膩的掌印。

  “鑰匙。”

  微微蹙眉看瞥了江可芙雙腳一眼,李辭轉過去看兩個獄卒,江可芙一笑道倒忘了,看二人慌手忙腳的在身上摸索卻越急越尋不到。

  “嗐。算了算了。回去我有法子。”

  李辭不解。

  江可芙近了幾步,悄聲道:“我學會了撬鎖。沒什麽大用,就是以後再遇此前那種事,能逃的機會又多一點。走吧。”

  李辭微微一怔,江可芙已歡快的往道口疾步而去。不覺笑了笑,他趕緊跟上。

  “慢點兒。別被鏈子絆了。”

  “知道。你操不操心啊。”

  馬栓在大門,背上備了件披風,本是擔心出來時江可芙心有芥蒂給她遮一遮囚衣,少女卻不在乎。

  “不用。我還得穿著這個招搖過市,氣氣那幫人呢。想搞我,他們自己栽了我都不會出事。吃幾天牢飯也正好,換換口味。”

  笑得得意卻不令人生厭,李辭也笑起來,依言將披風收回去,翻身上馬伸手拉一把江可芙,調轉馬頭一揚鞭,這條街無買賣人可以縱馬也不擔心什麽,直奔昱王府而去。

  風聲帶起碎發,礙於鐐銬隻能側身倚在馬與李辭中間,微微側一側就能貼上身後人胸膛,兩人卻都忽視了放在以往的定會麵紅,因為馬蹄聲響過最近的路口時,他們都瞥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李辭勒住馬,江可芙早在上一刻就下意識喊了聲“爹”,連通往皇恩街的那條路上,剛剛背轉過去身著厚重朝服的背影微微一僵,隨即,是難得能看到不知所措的情緒的江司安的臉。

  “您來看我麽?怎麽不進去?”

  李辭一時忘了鬆開韁繩讓馬過去,隔著已不短一段,江可芙又喊了一句。

  江司安麵上已恢複往日不苟言笑。

  “我又不接人。穿著朝服,兵部無緣無故去刑部成什麽話。早朝殿下請了旨,我路過就看一眼,見不見不打緊,出來了日後定是能見到。嗯,無事就好,以後做事更需謹慎些,勿要再給王府添波折。早些回去歇養吧。我本就要回府了你偏要喊一聲,當街大呼小叫,成什麽話?”

  嚴肅得看著江可芙,末了遙遙向李辭微微一躬身,李辭趕緊拱手還了一禮。二人都有些愣,忘了湊近,也忘了下馬,就瞧著江司安轉身往另一頭去,馬已向前走了一段,才回過滋味。

  “不對啊。慈恩街到永安街怎麽能跟刑部這條街順路呢?我爹繞遠了啊。”

  一拍額頭喃喃,江可芙如夢方醒。

  李辭回想起來,也不由蹙眉。他出宮前與李盛說了段話也耽擱一會兒,聖旨也是下朝後沐季才送來。江司安是朝中出名的腳程快,他到刑部時江司安該比他還快一點。

  所以說是順路,卻實則該是雖知曉江可芙不會有事,下了朝卻仍走到了這裏有些擔憂。偏生到了門前不知顧忌起什麽又躊躇著最後還是沒進,最後隻在路口默默看著他帶江可芙出了大門上馬回府。若沒那般好的眼力,這便要錯過去了。

  明明有著血濃於水的至親天然的關切,卻在被發現後下意識的隱藏不願表露。李辭歎了口氣。

  他自是理解江司安的,從歸寧那日他細數江可芙放在金陵很是不合的諸多脾性,請他擔待也莫要辜負那“一見鍾情”的論調開始。他知曉傳言裏舉著棍棒追江可芙滿院跑的這位嶽丈平日不易察覺的關愛。其實也很容易猜到,已故的林氏至今都是他放在心頭的亡妻,哪怕是不曾長久相處過,江司安對他們唯一的孩子也不會僅僅是恨鐵不成鋼的暴躁與訓斥。

  江可芙曾形容長姐與父皇母後的“近鄉情怯”半點不錯,不知如何相處也是性子使然。他們也一樣。江司安可能永遠不能是“慈父”,但那份親情怎麽被他自己“弄巧成拙”,都不是不存在的莫須有。突然想知道如果他聽到江可芙那番關於家的言語會作何感想。興許該欣慰他隱晦的舐犢情深給予的是這樣鍾靈毓秀的通透孩子吧,她能理解,也能讀懂。

  “明兒得去江府看看我爹了,你看是不是瞧見我沒守規矩心情又不好了?”

  身前姑娘不多說不煽情,在裝模作樣的絮絮叨叨些不著調,李辭回神正是這一句入耳,心中忽生的喜愛任手在江可芙發頂胡亂揉了一把。

  “行啊。上半日入宮謝恩,下半日江府省親。”

  “欸你幹什麽,頭發散了!”

  “你束得本來就鬆。手法不對,回去我教你。”

  “我這是自成一體,歇歇吧你。”

  迎麵不是春風,馬蹄聲卻一樣透著得意歡喜,奔走過三兩行人的街道,留下馬背上少年少女獨屬這年歲的對白。

  “欸,哪家在做西湖醋魚?...還有紅燒獅子頭!什麽時辰啊,這午膳可是做得又早又膩......”

  “誰也別說誰,我進去那會兒不知道誰舉著條鴨子腿啃得可香了。”

  “嘖。你別說,那五香鴨是挺入味的...這牢飯吃的一點不淒慘。”

  “怎麽的剛出來還挺懷念?我送你回去吃膩了再出來?”

  “你這人。我是要說這嘛。知道你替我打點了一下......嗐,大恩不言謝。此番全賴李賢弟救愚兄出獄了。”

  裝模作樣抱拳,回首抬眸望李辭一眼,目光將將相接,二人一起笑起來。

  “李大哥折煞小弟了。日後少飲些酒,萬事都好說。”

  本就是最初醉後胡言亂語的稱呼,江可芙提及是作弄李辭,但李辭又提句醉酒,就意有所指了。

  “怎麽還說教上大哥了呢。”

  “不敢不敢,您醉酒我都安靜聽著醉話沒打過岔,就是喝得太多了,都給自己整出三個家來。我聽得都糊塗。”

  調侃之意不減,江可芙想起說過什麽麵上卻微微一紅,抿抿唇就要反駁,腰上一沉一緊李辭手臂橫在了腰間。

  “作數嗎?”

  “作什麽數?”

  “剛才不見你裝傻。”

  李辭輕笑一聲,江可芙就覺肋下一陣癢,手臂圈來原就為撓她。本就最怕癢,還是尤其碰一下都不行的兩肋,周旋不開躲不成,不受控得扭來閃去險些從馬上滑下去。

  “哈哈哈哈哈你停手...你不知曉哈哈哈哈哈哈酒桌,哈哈哈酒桌上說什麽都是廢話,簽了字條也該拿去別撓了哈哈哈哈該拿去做廢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辭!你......停手!停手停手!作數!”

  笑得前仰後合,為防她掉下去李辭一直揪著她衣領,不免就因動作大被勒了幾下,笑完就開始咳咳咳嗽,跟著右臂一橫就給了身後人一肘。

  “什麽毛病。說不過動手。”

  “你好意思說這話?”

  身手抵了一下順勢將人拉近,李辭看她似笑非笑,顯是笑她這話說得虧心,明明此前最常用這手的就是她自己。

  江可芙輕咳了一聲,此前已笑得臉紅,以手作扇扇扇風,轉移話題般看看左右:“幸虧這街上人少。笑得魔怔了一樣,指不定哪個上報中邪了,咱倆雙雙關起來見天師。”

  “不慌不慌。現在不是,夫妻雙雙把家還嘛。”

  李辭輕笑,江可芙噎了一下,隨即又是一肘。

  “呸!兄弟雙雙把家還。我是兄你是弟。”

  “行。反正都是回一個家。”

  江可芙不作聲的垂眸撫了撫馬鬃。

  李辭湊近,輕聲道:

  “作數嗎?”

  “......你那天心情好嗎?”

  “...看到你好多了。”

  少女笑了一下,抬眸看向遠處,聲音輕輕的:

  “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