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626
  指尖沒由來一顫,紙張飄飄而下。沈妙書喉嚨發緊。

  那是一段書信格式的字跡,親切平淡,思慕也隻在粗略幾眼間就讀得明白。

  擱在早些時不算令她惶恐,雖有違宮規,但李沐凝之於聖上,從降生至今就有多個破例,最多不過是反對,象征的懲處,且京橫往日為人,知曉的都會放心,沈家不必擔憂聖上因此猜忌。可此時親眼見到這些,驚異他們的聯係自然有,餘下的,與其說惶恐,不如說...哀戚。

  簷下銀鈴應景的帶來風的消息,下意識瞥去。其實蛛絲馬跡早就存在,她一直未將它們牽連。京橫也喜歡懸鈴聽風,禁宮西南的小園種的是海棠。深宮裏少女將心事藏得深,用最隱晦的方式流露情真。拂過銀鈴的風卻無法再越過宮牆去四角天空之外,見另一個等它的人。

  少女而今生命垂危,少年早已泉下埋骨。

  李隱不說話,好像還在等沈妙書說什麽,咬牙抑製聲音發顫,開口卻悶得有些嘶啞。

  “但是......兒臣庶弟一年前就沒了。”

  李隱的目光在她麵上定格一會兒,忽而一笑。

  “朕知曉。就是想確認,是不是一個人。

  鍾氏愣了愣,她看的一封後半段,李沐凝寫些瑣事,沒瞧見沈縱,是以不太明白。想讓婢女撿起掉落那張自己也看看,沈妙書卻一咬牙直接跪下。

  “兒臣有罪。庶弟離世已有些時日,卻今日才知曉此事。沈家教子無方,兒臣為其長姐也未曾察覺管教,今人已死,卻仍惹公主記掛,有損公主名節,是沈家大過。兒臣願領責罰。”

  “你這孩子慌什麽。如你所言,人已沒了,記掛是沐凝甘願。”不甚在意的笑笑,李隱抬手示意人起來,溫和著,笑意卻不達眼底,似在醞釀一場風暴。隨即,長歎一聲,“果然為人父母都是一般,朕自認對沐凝當是慈父,於儀卿的虧欠也盡施於她身上,隻是再親近,年複一年,年歲長,距離也長。這些事她不說,旁人也不察覺。瞞到今日,這宮裏,倒像粉飾太平。朕原來,是個昏君。”

  言語含笑,冷意眾人卻都聽出來。尤其末了一句,出口,在座皆大驚,慌得一齊俯身喊“陛下息怒”。

  “朕不怒,理天下,糟心傷心黑心無心之事見得還少?朕就是想不通!這些!這些!涉及生死!這孩子為什麽還閉口不言!”

  眾人的恭謹反似給了人爆發的契機與氛圍,隨手一抓案上的一遝,李隱狠狠摔在地上,翻飛紙頁裏兩步走到跪地的劉貴妃麵前,聲音又回複陰沉壓抑。

  “你知道為什麽麽?”

  劉貴妃不語。

  李隱冷笑。

  “你不知道。你若知道今日沐凝不會躺在這兒。是人母卻不配為人母,朕見得多了,可未想竟就在宮裏,有人能裝多年,蒙旁人甚至蒙朕的眼睛!劉疏音,你自己蒙得都快信了吧?啊?”

  跪地的女人微微一顫,抬眸,惶恐又不解。眾人莫名著,劉貴妃已開了口。

  “陛下息怒。沐凝現下情形,確是臣妾為母失職。臣妾有罪。”

  “你罪該萬死。”

  李隱好似看不見因提及女兒貴妃眸中欲落不落的淚水,附身靠近,淡淡一句讓女人僵住。怔怔抬眸對視,那好似不僅僅是氣急之下怒火的眼神,刺骨的冷意,已在最底層漸漸結成冰霜。

  鍾氏終於察覺不對,瞥了昏沉的李沐凝一眼,想要圓場,李哲卻急切的搶了她一步。

  “父皇!沐凝中毒確是母妃疏忽,但至親骨肉,母妃心中苦痛也不少半分......”

  “你閉嘴!”李隱再次暴怒,“她許還有悔恨,你卻是什麽狼心狗肺的東西!”

  李哲愣了。不明白母妃何止令李隱說出“罪該萬死”,又不明白自己的辯駁為何怎麽就勾起李隱怒火,訕訕的閉口不言。

  “陛下...”

  鍾氏湊近,李隱卻不理,突然對地上一遝紛亂一腳,紙頁嘩啦啦到劉貴妃麵前,惶恐抬眸,麵前人居高臨下的冷笑。

  “忘了?不認?裝傻?白紙黑字,朕讓你自己看!朕竟讓如此黑心之人養育子嗣十數年!”

  床榻上李沐凝又開始囈語,劉貴妃卻未再撲上去企圖喚醒,顫顫得看過紙頁每一個字,是少女隻能對一個死人道出的,說不得的苦處:

  宮中的安神香近來用量越發大了,醒來也開始昏沉。母妃說再忍忍,很快了。我其實不急,六七年也這樣過來。就是不知能不能活到“很快”的那一日。如果哪日不用這樣,幹脆不再醒來。許才真是苦盡甘來。這樣就能再見你了。

  今日又咯血了。母妃又抱著我哭,那些“對不起”聽煩了。什麽是個頭,我真的,不想吃藥了。

  終究這樣了,我飲下一盞酒,身上卻沾了血......母妃與皇兄為何要爭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是他們屢試不爽的把戲,是恰當時候最利的刀。又要沾血了,不知道還會不會醒,希望睜開眼所見是你吧。

  ......

  字句含蓄意有所指,在座都是聰明人,心中很快理出前因後果。劉貴妃喃喃著“不可能”,抓著紙張大力得似要撕碎。

  “陛下。這定是假的,陛下。天底下能模仿字跡的之人何其多,且這婢女出來的也太巧了。這個節骨眼上,定是有人想對付臣妾與哲兒。陛下你要信臣妾。沐凝是臣妾的骨肉至親,臣妾怎麽可能...”

  “朕也想知道,怎麽可能有如此狠心之人。為給兒子鋪路,原來什麽都做得出來。”

  向前湊去,女人想要揪李隱的衣角,嫌惡的退後兩步,李隱神色默然的看她麵上淚水橫流。可憐又悲哀。

  她說得都在理,自己也不願相信沐凝原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生長,可近來發生種種,確都在指向這一可能。更遑論此前因宮中禁軍一案,李沐凝宮中曾被影司暗中排查,安神香有問題,他當時卻從未往她的生母身上想。他最初就奇怪,劉貴妃孕中一直平安,沐凝也不是早產,幼時更未遭遇大病,身子何至如此虛弱,且這孩子從懂事後,身上就似總有一種看透塵世對任何都不留戀的不喜不悲,有別於淡然,待久了是讓人揪心的。

  她什麽都知道,卻無可奈何的緘默。

  “臣妾冤枉!絕對是有人構陷,絕對...那個婢女!那個婢女。陛下!臣妾請求將人帶去慎刑司!定是有指使!臣妾那麽疼愛沐凝,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母妃冤枉!望父皇明察!”

  鍾氏還在事發突然的不知所措中,幾個小輩默默垂眸也哀戚不語,李哲自是最焦急的,立即跪地求情,抬眸卻被李隱陰冷的目光看得一瑟縮。

  “朕倒忘了你。不急,誰也脫不了幹係。你在刑部做得那些好事,朕是勉強給了一次機會。而今怎樣!你知道影司又報給朕什麽!你以為你妹妹病了,朕就又能網開一麵!遮你這些肮髒事,你覺得她需病幾回!你們母子,全拿她做擋箭牌,現今,幹脆讓她死了!她不再受苦,換你們放肆久些!”

  劉貴妃紅著眼,隻哽咽“臣妾沒有”,李哲麵色在一瞬灰敗,顯是已明了李隱所言的影司報給了他什麽。殿內有片刻寂靜,天子盛怒下無人敢言。直至李隱道把劉貴妃帶回自己宮室關起來,李哲也即刻回府無詔不得出,待李沐凝醒後裁決。餘下的,交由鍾氏善後。

  一場荒唐落下帷幕。

  午後。

  李沐凝所遭遇終究也算皇家的醜事,也顯李隱被蒙在鼓中不免有損天子英明。故宮中隻知出了大事,知曉來龍去脈的,隻當時殿內幾人。此事不論真假,至少聖上心中板上釘釘,劉家與李哲難再翻身。鍾氏雖也疼惜李沐凝這些年經曆,但相比東宮占了上風,還是欣喜多些。甚至留下小兒子與太子夫婦在鳳棲宮用了午膳。隻是看幾人都興致缺缺,膳後隻叮嚀幾句,便遣人散了。

  宮道上。李辭出宮,太子夫婦說送他一路。其實此事於他們是喜,不日江可芙應就能出獄。但李沐凝生死垂危,且今日一事,總使人內心深處仍留不安。

  “這也是他們替我擋了一刀,書信的事,到底沈家也有過錯。隻盼父皇事後不要疑心什麽。京橫都走了,莫要遷怒死人。”

  “皇嫂多慮了。”

  “過些時日你歸家去他墳前看看吧。”

  “是該去了。我也不知曉,他們是何時相識,左右不過三載,卻有人能如此牽念,便是沈家,除卻他生母,也不過如此。京橫是好孩子,比沈映成器多了,大概真是過慧易夭,情深不壽......”

  沈縱是庶子,沈家雖就兩個男兒,沈妙書平素與他也不算很親近。且自幼體弱小時不便出門,打發時間的就是書。以致這孩子身上總有些長於年紀很多的東西。待他們雖恭謹有禮,骨子裏卻是清冷。隻今日一番,大概因著對李沐凝的憐惜,她對沈縱一生也忽生以往不曾有的哀歎。

  “劉貴妃狠心至如此,沐凝無從訴說,大概還是要欣慰有這樣一人,給她個寄托。”

  “所以,說句荒唐話,那夜之後定不下的親事,於她興許才是喜事。甚至無關風月,是寄托也是習慣,京橫立在她心裏,再自作主張替她尋一個,才是傷她。”

  長歎一聲,沈妙書想起前年歸家時沈縱病重不能在廳堂迎她,去偏院見他時,少年正披著大氅坐在廊子底下出神的看一串銅鈴......

  其實,他便尚在,那兩串鈴兒,也是懸不在一個簷下的吧。倒不如這樣,讓那個姑娘留一絲殘忍的慰籍——他們無法相守,隻是京橫無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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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點拖遝了。我的節奏總找不對。唉。

  又是個一環扣一環的事,大浪快打過來了。

  然後就是,我個人其實挺喜歡李沐凝和沈縱之間的故事的,雖然BE了 。後麵可能搞個長番外吧。

  (完結還遙遙無期,我卻總想番外的事。我果然是條喜歡寫作話和番外勝過正文的鹹魚)